前陣子在各大社群平台上，經常被臉友和「ChatGPT」的對話洗版，ChatGPT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其實是一款由美國OpenAI公司於11月30日釋出的文字對話機器人，上市後即在全球爆紅，因為它不但像是個行走的百科全書，更像是你的免費私人家教／助理，不論是請他幫你改文法，安排行程，或是分析數據等，都能根據當下提問的情境回覆出一個最準確的答案。

不過要注意的是，ChatGPT會拒絕不恰當的提問，而且對世界的認知僅止於2021年底前，也就是說你問他世足冠軍是誰，他只會說很抱歉。

這也讓我不禁想起，很久之前在看《雲端情人》時一直有的疑問。

我們都寂寞？

「寂寞是所有文化的根源。」——《複眼人》。

當寂寞成了文化中的核心，我們又該如何與之共處？

隨著電腦中介傳播（CMC）交流普及，加上全球單身人口不斷攀升，人們的社交型態與消費模式也隨之改變，其中從網路世代衍生出來的「寂寞」商機更是無限，人們開始注重「陪伴連結」及「情感需求」。

於是交友軟體、手遊、直播等應用程式蓬勃發展，甚至在疫情爆發之後，更加速推動科學家研究AI機器人在情感陪伴的市場，為的就是希望成為現代人寂寞心靈的解藥。

而《雲端情人》這部電影似乎早已在2013年就預知了這樣的未來。

雲端情人裡的虛擬愛情

愛情究竟是什麼，又該如何定義？

早在1956年精神分析學派大師埃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就曾在《愛的藝術》裡將愛情依愛的對象分成5種類型：博愛、母愛、情愛、自愛及神愛。

而後心理學家茲克・魯賓（Zick Rubin）又將愛情的範疇縮小，定義為「某人對一個特定的對象所抱持的一種態度，這種態度使2人之間會以某種方式來表現出對對方的思考、感情及行為」。

然而，人類對科技物真的能夠產生「愛情」嗎？我想以現代科學的觀點為基礎，試圖理解電影文本中Theodore與人工智慧Samantha建立起的情感，並拆分為2個部分進行探討：

1. 透過神經科學的角度分析其作為2個角色從相識到分開的過程是否符合產生「愛情過程」。
2. 藉由羅伯特・史坦伯格（Sternberg）提出的愛情三角理論探討Theodor與人工智慧之間的愛情，滿足了哪些「愛的元素」？

1.神經科學：愛情的4個階段

美國金賽研究中心（Kinsey Institute）研究了戀愛中人們的大腦活動。研究結果發現，大腦在愛情中的每一階段都有不同的活動狀況，而如何面對及度過這4個階段，將很大程度的影響雙方對於「愛情」的滿意度。

1.熱情階段（The Euphoric Stage）

在第一階段，即人們常說的「愛情是盲目的」階段，因負面情境判斷力的前額葉皮質出現去活化（De-activation）的現象，會使其降低判斷、批評以及懷疑的能力，容易忽略或美化伴侶的缺點。比如，Theodore完全忽略了Samantha只是人工智慧，並過度解讀彼此之間的曖昧氛圍。

此外，在愛情剛開始的階段，神經傳導物質多巴胺濃度顯著較高，這對於大腦的作用類似吸食古柯鹼，會帶給人們一種飄飄欲仙的興奮感，而這種狀況可以持續6個月至2年。

2.早期依附階段（The Early Attachment Stage）

在第二階段，我們會將對方的缺點和優點整合在一起，用稍微客觀的角度看待對方，因為愛情一旦過了熱戀期，某些化學物質（例如多巴胺）便會逐漸消退。雖然這個階段容易失去對愛的興奮感，不過也會進入「早期依附」，分泌ㄧ種腦下垂體——後葉加壓素，是能夠控制愛情忠誠度的關鍵激素，使人在依戀情緒方面繼續發揮作用，發展出較為成熟的兩性關係。

就像Theodore向Samantha訴說自己的感情觀，他說他認為真正的愛情，便是和對方分享自己的人生，一起成長，幫助彼此感受生活中許多激動人心的部分，此後逐漸發展出超越人機的親密關係。

3.危機階段（The Crisis Stage）

第三階段，則通常是感情的轉折點，若無法順利度過，往往會就此形同陌路。Theodore前妻在得知人機戀開始發展後，對他說出：「我很難過，因為你現在連真人的情感都應付不來了。」Theodore也開始懷疑起自己對Samantha的情感，更開始疏離她。

在此階段最重要的就是「真誠溝通」，雙方必須坦承的表達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也需要討論彼此的未來，即使會讓彼此產生衝突也無謂，因為任何型態的逃避、忍讓等都只會阻礙一段感情的發展。

4.深度依附階段（The Deep Attachment Stage）

順利度過危機階段後，最後就是最穩固、平靜的深度依附階段，因為這個階段帶給雙方的感受是舒服且安全的。但即使到了第四階段，也不代表感情絕對不會散，持續用心經營才能讓愛情延續。

男主角最後鼓起勇氣向Samantha坦承心中感受，展現自己的軟肋，彼此的關係才逐漸昇華成真正的感情，這卻也是Theodore與Samantha的感情尾聲，因為Samantha與他坦承，除了Theodore以外，其實她正同時在與其他8316人對話，而其中進入戀愛關係則有641人。

既然我們身為人類，感情便是立基於「佔有慾」之上，男主角也認為Samantha不再專屬於自己而感到痛苦。

許多研究都顯示，讓愛延續的關鍵是「新奇感」，正因為Theodore已無法滿足人工智慧日益擴張的求知慾，也跟不上她對於感情的價值觀，最終便走向分開一途。

2.愛情三角理論

愛情三角理論是由羅伯特・史坦伯格（Sternberg, R. J）於1986年發表的一個理論，他把愛情比喻為一個三角形，三角形的3端分別由親密（Intimacy）、激情（Passion）、承諾（Commitment）3大元素構成。

根據他的分類，3元素又分別能組成7種愛情模式。

第一種是「喜歡式愛情」，只有親密，沒有激情和承諾，如友誼。

第二種是「迷戀式愛情」，只有激情，沒有親密和承諾，如一夜情。

第三種是「空洞式愛情」，只有承諾，缺乏親密和激情，如純粹為了繁衍後代的相親結婚。

第四種是「浪漫式愛情」，只有激情和親密，沒有承諾。

第五種是「伴侶式愛情」，只有親密和承諾，沒有激情。

第六種是「愚蠢式愛情」，只有激情和承諾，沒有親密。

第七種是「完美式愛情」，是最接近的愛情本質，完整包含了激情、承諾和親密。

在電影中，Theodore沒有對Samantha作出任何口頭上的「承諾」，Samantha也不認為自己在與男主角交往的過程，就必須堅守傳統一夫一妻制的準則，彰顯出人類與人工智慧於本質上的想法分歧。

透過分析，我們可以得知Theodore與Samantha不但一起經歷了愛的4個階段，也滿足了愛情3元素中的「親密」與「激情」，是親密加激情的「浪漫式愛情」，這種關係在乎的是過程，而非結果。

真實世界裡的雲端情人

科幻總是表現它自己，如同它作為一種類型的核心。最獨特的地方，就是它的核心不僅是一種隱喻、更具有可以明確觸知的特質。——喬治・施萊瑟（George E. Slusser）

電影中的男主角Theodore平時替客戶撰寫富有感情的信件，下班之後，卻是每天躲進人機對話（電腦、遊戲、社交軟體）的社交生活中。人際交友圈似乎被社群網絡取代，我們與媒介的關係如膠似漆，再也沒有喘息的空間。儘管《雲端情人》是一個架空的未來背景，卻已與現代社會現狀不謀而合。

1.依賴科技的去溫度化型態

Theodore在電影中從事信件代筆，看似是份找回傳統溫度的工作，但這封信的撰寫過程，從紙張材質，到仿手寫的字體，以及客戶傳來的照片資料等，卻全都依賴是電腦完成。

這也反映了現代人不管是生活或工作型態皆離不開「科技」的現況。像是「慶生」這件事，經過Line以及Line禮物的出現，我們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從遠端傳達虛擬心意（生日快樂）、虛擬禮物（星巴克禮卷），你有想過自己有多久沒收到手寫卡片，甚至實際送禮了嗎？

2.擬像取代真實的虛擬實境

電影剛開始，便描述了男主角的日常生活。與前妻分手後，他和真實世界的人際交流也日益減少，每天下班回家，唯一的休閒娛樂就是帶著VR眼鏡進入虛擬遊戲世界，透過角色扮演遊戲探索自我，獲得重新面對現實的勇氣。

如同尚・布希亞（Baudrillard）所提出的超真實（Hyperreality）之概念，他認為後現代階段的「擬像」創造了「超真實」，即模型構造了真實，而目前市場上所發展的虛擬實境正追求虛實整合的應用，甚至於取代真實的型態。

除此之外，以「親近」、「即時性互動」為主要特色的超真實擬像姿態，出現在閱聽人的視野中的「VTuber」，不但成為風靡Z世代的潮流，更創造出一種新型態的擬社會互動，模糊虛擬與真實之間的二元區別。

3.營造陪伴感的匿名交友軟體

夜深人靜之時，現實中找不到情緒出口的Theodore習慣使用語音交友軟體來排解壓力。透過隨機且匿名的語音匹配系統，打電話給陌生人，傾聽彼此心聲，當電話結束時，便可立刻回到現實生活，不必承擔額外的情感風險，以網路「無痛」之特性來面對寂寞。

鏡頭轉回至台灣，亦有主打以「聲音」交友的社群軟體，根據統計，自2015年上架距今，已有超過800萬人數的用戶。其聚集了不少現實中感到孤單，想對陌生人傾訴，而流連在交友軟體上之寂寥靈魂。

經過交友軟體的普及與長期發展，平台上也慢慢興起如「掛睡」的新型態現象。如同電影劇情，使用者會在睡覺時與陌生人通電話，陪伴對方入眠且不掛斷，而在掛斷電話之後，你卻可以選擇不在真實世界上認識這個人，因而促成了大量卻短期的線上社交關係。

現代社會對「虛擬」的迷戀與情感寄託

「在真實的感情裡我不夠堅強。」 — Theodore，《雲端情人》

回顧整部電影的走向，我對Theodore終於對外人坦承、也像是和自己和解似的說的這句話，感到內心觸動不已。

這句台詞也正是我認為，所謂「情感陪伴」類AI的存在，其實就是照射出現代人自身最不願意面對，且不堪一擊的脆弱面。

1.迴避真實感情衝突

現代人除了渴求升級網路速度，也開始期望藉由線上交友軟體產生的「網戀」、「速食愛情」，加速任何一段關係的開始與結束；為的是「沒有付出，就沒有傷害」，以降低在一段感情中所需要付出的成本，也迴避真實世界中可能會發生的感情衝突，以避免在關係中碰壁受傷。

然而，衝突其實並非是關係破裂的徵兆，相反的，往往是關係進一步發展的契機。心理學家Donohue就認為，衝突發生的當下，其實是給了雙方一次真誠表達彼此差異，並進一步增進「理解」的平台。

任何一段健康且堅固的感情，都要禁得起衝突和碰撞，若我們和男主角一樣，只是一味的回避與前妻之間發生的衝突和問題，甚至不再向對方傳遞內心深處的真心話，那其實是在傷害自己與對方建立起的信任基礎，且一段關係出現裂縫，便有可能出現再也無法挽救之危機。

3.渴望被傾聽、被理解、被愛

對男主角來說， Samantha一開始只是一台人工操作系統，因此對AI傾訴那些難以對外人說的深層面時，就不會感到畏縮、難為情。更不用擔心對方會因此改變對自己的印象，或給出自己期待之外的反應。在長期的聆聽陪伴之下，Theodore才認為Samantha是唯一懂自己的親密知己。

渴望被理解，被接納，被傾聽，被愛的渴望是人類共通的特點，我們卻經常在自己與他人之間築起一道又一道的心牆，因為害怕說出來無法被理解、接納，所以戴上面具，讓別人看不見最真實的自己。

3.渴求不真實的完美關係

科幻電影中的人工智慧大多擁有「感情」、「人格」、「情緒」，也代表人類總是期望「情感」是人類與AI的交流基礎。

但是，為什麼人類會希望將人工智慧擬人化，甚至渴求從冰冷的科技物身上索取「情感」呢？

或許是因為人類都在追求一種「完美」的關係，希望對方能夠不求回報的對自己好，無時無刻傾聽你的煩惱、分享日常生活，就像是電影中設定的OS系統一樣「懂你」。

於是我們不得不承認，和機器相處比跟人相處容易多了，只要按一個鈕就能立即有人回應，但當我們越來越享受跟科技互動所體驗到的輕鬆愉悅，那我們在遇到真實困難時便越是會選擇「逃避」。

我們身為人類，更需要去承受生活中的「黑暗面」，畢竟沒有一個人能夠永遠躲在安全的舒適圈，甚至可以不付出任何努力就能獲得愛。

在未來，就算是再厲害的科技所創造的人工智慧，也無法解決每個人所需要面對的人生課題，就算我們最後選擇與虛擬物建立情感，那畢竟還是模擬「人」所創造出來的。

因此，我也時刻警惕自己，也許在真實世界中會遇到許多挫折，還是不能忘記與真實的人建立「連結」，否則人類社會將繼續投入虛擬，而科技也只會感受到人類的怯懦及孤獨，選擇創造出更多Samantha。

科幻電影中所描繪的未來虛擬世界，其實正是對現在進行寓言性的反思，未來不過只是現在的隱喻。

最後，我問了ChatGPT這個問題：

看來人類科技離創造出會跟自己調情的Samantha，仍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吧。

參考資料：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APA PsycNet、Scientific Research、愛的藝術、跟著鄭大師玩科學、報導者

＊本文獲「UUC」授權轉載，原文：寒流來襲，你Open AI了嗎？以《雲端情人》探討AI時代下人類對「虛擬」的迷戀與情感寄託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