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河旅行──斗羅河篇
在葡萄牙轉角遇到青花瓷
這是一個以「青花瓷磚」砌出來的國度,我彷彿在歐洲看到明朝……
最北,到過北極;最冷,去過南極;
最傳奇,登島達爾文的加拉巴哥;
最刺激,深入亞馬遜流域;
至今旅行70國、行旅歐亞非7大河。發表過《隨河旅行》、《春遊萊茵河,吃全世界最棒白蘆筍!》系列文章
全世界死得最有價值的犀牛,非牠莫屬了。
五百年前,葡萄牙國王曼努艾爾一世(D. Manuel I)收到一份來自印度的禮物,一頭白色犀牛。繞過半個地球而來,這是歐洲人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犀牛。葡萄牙人真是有才,他們好奇,究竟「犀牛勇猛,還是大象?」於是,比照羅馬競技場的鬥獸,安排一場世紀戰鬥:犀牛與大象。這場世紀戰鬥肯定是舉國轟動,賽局卻不精彩,還沒開打,沒出息的大象就落荒而逃。
故事還沒完,這頭不戰而勝的犀牛,後來被葡萄牙獻給教皇。但不知是牠命薄,還是教皇沒眼福。沒被大象踩死的牠,死於海上旅程。船沉了,倒楣的犀牛因為被鎖著,溺死了。
這頭「離鄉背井」的犀牛是葡萄牙在十六世紀稱霸世界的徽章,因此他們把「徽章」雕在里斯本貝倫塔(Torre de Belem)一隅。如今,被聯合國列為「世界遺產」的貝倫塔,是當年葡萄牙征服亞、非洲的出航處。數百年的海潮,將貝倫塔外的犀牛雕像沖刷得難辨形貌。
大航海時代
為東方香料而遠征
去年秋冬,我到葡萄牙旅行時聽到犀牛的故事,勾起對「大航海時代」(Age of Discovery)的好奇: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年代?
十六世紀是嶄新世紀,人類首次繞地球一圈,繪出世界地圖、開啟全球貿易。在此之前,人類沒有世界全貌,歐洲人不知有美洲,不確定往南繞過非洲能到亞洲。這就是歷史上的「大航海時代」。一切,始於葡萄牙。他們因為想直接取得當時被喻為「黑金」的黑胡椒貨源,積極從大西洋尋找到亞洲的海上之路。
十五世紀上半葉,恩里克王子(Prince Henrique)建立全世界第一所航海學校,有系統的研究航海科學和技術,培養許多航海家,為葡萄牙日後成為海上霸主奠定基石(澳門的殷皇子大馬路就是紀念他)。一四九八年,「葡萄牙最偉大的探險家」達伽馬(Vasco da Gama)抵達印度,闢出這條改變世界的「海上絲路」。他繞過非洲沿岸及危險的阿拉伯半島,全航程是當時最長的航線,比沿著赤道繞地球一圈的距離要長:
「一次史詩般的遠航,離家一年,行駛二萬四千英里。這樁偉大的功績,彰顯他們的堅忍、勇氣。他們遭受沉重打擊,船員死了三分之二。他們不懂季風的規律,能夠倖存,實屬幸運。他們極有可能在印度洋因壞血病和惡劣天氣而全軍覆沒,只剩下幽靈般的空船在大海漂流。」 -《征服者》(Conquerors─How Portugal Forged the First Global Empire)
他沿著好望角航線,於1498年抵達印度,為歐洲人增加1,800個世界新地名,讓葡萄牙成為海上強國,壟斷歐洲對東亞、南亞的貿易,並開啟西方擴張的500年。
資料及圖片來源:《征服者》,馬可孛羅出版、Wiki百科
青花瓷磚牆
把藍白鋪成了印記
當時黑胡椒比白銀還珍貴,後人循著達伽馬的腳步揚帆探險,運回黑胡椒、白犀牛、絲綢,還有中國明朝的青花瓷,造就里斯本的富裕。當時只有兩百萬人口的葡萄牙,控制跨越半個地球的商船航線。今天,葡萄牙不再是強權、黑胡椒不再昂貴、白犀牛死了,只留下青花瓷。
中國青花瓷在歐洲首次亮相,歐洲人絕無僅見:「瓷器怎麼能如此潔白細膩,釉色圓潤?」此後,葡萄牙商船壟斷所有到歐洲的景德鎮青花瓷,一艘商船上可載超過十萬件景德鎮瓷器。如今,在葡萄牙的沉船貨艙裡,考古學家仍發現大量中國瓷器。
明朝青花瓷被帶到歐洲後,成為上流社會時尚。原本擺在桌上的小花瓶,後來變成一幅又一幅瓷磚壁畫(Azulejo),包覆整個葡萄牙,從皇宮、火車站、修道院……。你可以想像,眼前矗立一座以藍白青花瓷磚作畫的火車站嗎?土黃色的古建築,壯觀的以兩萬多塊瓷磚拼出葡萄牙歷史,這是被喻為「世界上最美火車站」之一的聖本篤火車站(Estação de São Bento)。青花瓷磚的包覆範圍太大了,我下榻的葡萄牙最後一任國王的狩獵行宮(現為Bussaco Palace Hotel),從內到外,就是一座青花瓷磚畫的建築藝術品。我住過許多飯店,但在這裡的兩晚,此生難忘。
深秋黃葉季節的葡萄牙,我錯愕了,彷彿在歐洲看到中國明朝。明朝,一個遙遠的年代,此刻竟如此接近。
曾是葡萄牙最後一任國王的狩獵行宮,為典型曼努艾爾式建築,今為觀光旅館。(來源:Shutterstock提供)|放大原圖
沙丁魚王國
豪邁海鮮教人淪陷
稱霸海上的葡萄牙西臨大西洋,有吃不完的海鮮,沙丁魚尤其有名。夏天,大量的沙丁魚群洄游。因此被稱為「沙丁魚王國」,每年六月十二日,還有「沙丁魚節」。
台灣的海鮮美味已然有名,但到葡萄牙旅行,可別囂張啊。這裡海域異於台灣,海鮮的種類很豐富,鐵鍋龍蝦粥、川燙觀音手、鮮烤沙丁魚、奶油比目魚……。我沒在葡萄牙吃過任何一餐米其林,也不需要。但貪戀鐵鍋龍蝦粥,可以一輩子不回台灣了;沉溺葡萄牙地方美食,願意讓肚子肥一圈。
我野慣了,葡萄牙菜豪邁,適合我。它不像巴黎美食,有講究醬汁、擺盤、精緻甜點。「法國人,吃一頓飯搞三小時,饒了我吧。」
聽我說得口沫橫飛,朋友不解,買一個沙丁魚罐頭不就解饞,哪需要為了吃幾條沙丁魚,大老遠飛過去。跟各位報告,敝人在下我,今年五月,還真是專程飛過去。一則,為了春天滿城紫花的里斯本;二則,就是想「朝聖」鮮烤沙丁魚。結果?兩個都沒碰到,滿樹紫的巴西紫薇還沒開,沙丁魚群還沒游到。哎,「在對的季節,去對的地方」還真不容易。不過,老天爺還是挺好的,在里斯本的失望,到斗羅河(Douro River)有意外驚喜,看到滿山紫色的法國薰衣草。
漫遊斗羅河
煙波江上山村人家
斗羅河的春與秋,更有風味。約多瑙河三分之一長的斗羅河,橫貫葡萄牙北部,從「世界文化遺產之城」波多(Porto)注入大西洋。它與歐洲大河很不同,幾乎都行於山間,八天七夜的「隨河旅行」似走入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陶淵明的雞犬相聞,就在停泊的山間小村莊,就在煙波江上。兩岸的山將晨霧鎖在江面,沒准它溜走,山朦朧,山村人家朦朧。我讀書時未曾懂,直至深秋的斗羅河才知曉何謂「煙波江上」。
這天,我哪也不去,一個人呆坐在岸邊。天與地、江與舟。漁夫回岸,捧起剛捕獲的戰利品,一尾約莫八十公分長的肥魚。咔嚓,在煙波江上,我攝下漁夫的滿足。
桃花源松子鎮
鄉野對比風華滄桑
在斗羅河畔只有數百人的「松子鎮」(Pinhao),我遇見另一位滿足的人。這位法國廚娘,我暱稱她「法國瑪莉」。五月的斗羅河畔,橘子樹飄著清香,我點了她拿手的雞血飯、現撈斗羅河鯰魚,聽她說廚房故事。夜深了,起身要走,被熱情的她留下,泡一壺橙葉茶,她往外一指,就是院子那株。夜真是深了,依依不捨告別法國瑪莉,我跟她說:明年初夏,我還會再來。
我喜歡葡萄牙,真是喜歡。我喜歡它鄉野的寧靜,還有風華與滄桑交織的氣質。一座城市若只是繁華或只有古老,便少了層次,如一道死鹹的菜。這或許因為在匆匆忙忙的台北住久了,我厭倦了城市,厭煩外觀越來越像的各國首都,心裡有一股逃離擁擠的渴望。
巴西紫薇統治首都的夏季,這是葡萄牙;一盤盤沙丁魚征服餐桌,宣示美食主權,也是葡萄牙;如萬國旗般晾起內衣褲的公寓陽台,亦是葡萄牙;在世界政治舞台,被邊緣化的她,更是葡萄牙。
故事說完,做個結語吧,該如何描繪心中的葡萄牙?停頓片刻,倏地一個感覺:相見恨晚的風華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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