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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英國脫歐戲劇化發展,對英國人民、英國邊境北愛爾蘭、多佛人民,生活中的影響,以及他們如何看待脫歐的立場。
愛爾蘭與北愛爾蘭之間的邊界,曾經出現過嚴格的檢查站和暴力示威,如今再次遭受嚴重分歧的牽連。英國能否平順脫離歐盟,取決於這條歷史上充滿紛爭的邊界。因為在英國脫歐之後,它將成為英國與歐盟之間唯一的陸地交界。
3年多前,從華盛頓去到倫敦,我報導了意外的脫歐公投;3年後,飛越6千公里,我重返英國。
這趟報導之路,我5天內橫貫英倫兩大島800公里,踏上英國兩大邊境——北愛爾蘭與多佛(Dover),並且專訪議員和專家,就為拼湊出公投後3年,英國的真實樣貌。
3年多過去,英國有變,也有不變。不變的是,3年前,我報導脫歐公投的英國議會前,3年後,現場一樣脫歐與留歐兩派旗幟分明,一點沒變。
但,許許多多人的生活,已經因為公投而改變,對脫歐的爭論、對脫歐的不安,成了英國人每一天逃不開的話題。
這趟下來,我有很多感想,也有很多感觸。
在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時的重要推手,鮑里斯·約翰遜(Boris Johnson),在3個多月前當上英國首相,他一上台首先宣布的,就是英國一定會在10月31日離開歐盟。
約翰遜還信誓旦旦地說,他寧可「死在壕溝裡」,也絕不推遲脫歐。因此,我在他設下的脫歐期限前5天,回到了英國進行採訪,希望對英國脫歐做一場「有始有終」的報導。
沒想到,在採訪的路上,每一天,英國脫歐都有意想不到狀況發生,我的心跟著上上下下,我沿路對談的數10個英國人,他們也充滿不安。直到脫歐大限的2天前,英國議會才最終敲定,英國又要延後脫歐了,改成在12月12日提前大選。
不管如何,這路上,我有了最直接的第一手觀察。
像是我再一次走進了英國議會,再一次採訪3年多前採訪的,英國上議院議員、英國議會跨黨派中國小組副主席鍾斯勳爵(Lord Clement-Jones)。我問他,這3年發生了什麼,他說,英國議院就像過Groundhog Day,土撥鼠日一樣,意思是,同樣劇情一再上演沒完沒了。
我問:「你怎麼看過去3年戲劇化的脫歐劇碼,對英國在世界地位所造成的傷害?」
他回答的很直白:「坦率地說,我們的議會和我們的政府一直處於運轉不正常的狀態。眾所周知,人們看起來好像我們正在經歷『喪親之痛』似的,這並不奇怪,他們對我們在英國的政治運作方式表示『哀悼』。」
英國脫歐公投,讓外人哀悼也罷,自己人的日子也一點都不好過。
3年多的折騰,也加深了英國脫歐和留歐派的嚴重對峙,就像我採訪的倫敦大學教授、工黨財政影子大臣顧問史坦丁(Guy Standing)所說的。
他說,10月時才有一份民調,結果「非常不尋常」,因為支持英國脫歐的人中,有80%表示他們將準備容忍暴力,以使英國能夠脫歐,而留歐支持者有58%表示已準備容忍暴力。
「這在這個國家是很不尋常的,這已經類似於內戰的局勢,」他不安地說。
倫敦外,我去了一個英國的邊境,英國東南方、距離歐洲大陸最近的地方——多佛。從那望過英吉利海峽,就能看到一片大陸,因為隔海僅僅34公里,就是法國的土地。
我知道歐洲大陸和不列顛這座島是很近,但近到咫尺可見,這倒是我沒想到過的,也難怪早在2千年前,羅馬人能輕易渡海,征服不列顛。
因為地理位置近,每年,有多達210萬輛貨櫃車,從多佛上渡輪,去到對岸的歐陸,這佔了高達17%的英國GDP。
而這局勢在離開歐盟後,勢必改變,但會變得如何,沒人能說得清。
我在寒風吹襲的多佛街頭,努力找路人採訪,想知道他們怎看脫歐的影響,但一來確實路人少得可憐,二來一看到麥克風說要採訪,路人紛紛閃避,此時,一個在旁邊抽菸冷眼看著我的老兄,丟下煙蒂,走了過來。
他說他叫奧利佛,是靠運輸為生,對脫歐會對多佛造成的衝擊,很不樂觀。
「脫歐的話,厄運和悲劇即將發生,沒有人有能預測未來的水晶球。我們只知道情況會有所不同,我們不知道會有什麼不同。」
他話鋒一轉,指著他背後成排倒閉的店家,苦笑說:「但很難變得更糟了,因為事實上現在已經很不好了,看商店都倒了就知道了。」
走在多佛算「最繁華」的地段,10家店鋪就倒了5家,倒了也罷,店面被塗鴉也罷,不少玻璃櫥窗還都被打破,慘不忍睹。
就算如此,在脫歐公投時,選擇「脫歐」的多佛人竟超過了6成,比全英國的投票結果還高出10%。
令人費解,這地方依賴歐盟為生,怎麼這麼反歐?原因是——有一好沒兩好。
因為離歐陸近,貨是來得快,但不少移民或難民也來得快,有的來了就不走了,這引發了當地人仇外的心態。
且多佛過去是英國海邊度假小鎮,但英國在加入歐盟後,人們能輕易去歐陸旅遊後,榮景就不再了,從外表氣派卻處處「落漆」的當地度假飯店就能看得出來。
這讓不少當地人單純地相信,離開歐盟,當地就會好。
後來,我訪了一個「老掉牙」的當地人,是真的老到掉了許多牙,卻沒補起來的老先生,他叫麥可。
他用濃厚的當地腔說,當地之所以蕭條,是因為「歐盟讓當地的商店倒閉,因為歐洲大型超市正控制這裡的生意,讓一些本地商家苦苦掙扎。」
同一個蕭條事實,卻有2個截然不同的解讀。
這和英國脫歐好?還是留歐好?英國百姓在公投3年多後,持續爭論不休一樣,兩邊對同一件事,看到的是平行世界。
但,我去的另一個英國的邊境,卻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那裡的人們知道硬劃邊界說所帶來的痛苦,甚至是流血衝突,那就是與英國在愛爾蘭島上的土地——北愛爾蘭。
北愛爾蘭,實際上,是英國始終無法脫歐最棘手的地方。
在近100年前,愛爾蘭島被劃成兩半,以長達500公里的邊境為界,一邊是英國的土地北愛爾蘭,一邊是愛爾蘭共和國。但邊界一刀劃開了,衝突卻沒一刀兩斷。
由於愛爾蘭島上,多屬於天主教徒的民族主義者想統一全島,但信仰英國國教新教的聯合派卻堅持留在英國,因此雙方始終衝突不斷,一直到上世紀60年代末開始,雙方的衝突加劇,邊界的軍警成了遭襲擊的顯著目標,當時邊界上全是崗哨和鐵絲網。
這被大寫稱為Troubles,也就是「大動亂」的30年間,死了高達3600人。
好不容易,雙方在20年前和解,簽下和平協議,邊檢拆了,雙方人民終於可以自由往來。
所以我在北愛爾蘭,訪了幾10個當地人,無論是支持留在歐盟的,或支持與英國本土共進退的,沒有人願意「硬邊界」重新被設立起來。
對北愛爾蘭人來說,硬邊界是痛苦的回憶。過邊界要被海關查一次,之後還要被安檢一次,一排隊過邊界就是幾小時,還不時要擔心,在安檢時突然有炸彈爆炸之類的恐怖攻擊。
少了邊檢,生活反而安全了,同時也享受到經濟共同發展、貨物流通帶來的好處,像是我在邊界採訪的商家,就有專門賺「南方」愛爾蘭共和國人的錢,因為北愛爾蘭在大動亂時期,發展落後,導致物價始終低於南方,因為價差,加上雙方貨幣不同的匯差。這讓不少南方人會特意跑到北方的邊界購物。
因為這些因素,北愛爾蘭人在那場脫歐公投中,多數都支持留歐。
因為他們始終沒有忘記那段痛苦,而且實際上,疤痕猶在。當年,流血最嚴重的地點,不是邊界,而是北愛首府貝爾法斯特,當時,為了製造恐慌,市中心爆炸案與殺人案是層出不窮。
貝爾法斯特當地人說,當時幾乎每個人都聽過爆炸聲,有的人還親身經歷,而且還有隨機擄人,一問宗教信仰不同,就將人大卸八塊隨意丟棄的「街頭屠夫」出現,讓當地人心惶惶,市中心連個像樣的旅館都沒有,因為沒有旅客敢來。
恐慌,導致當地人只能採用最原始的方式應對—蓋牆。
令人難以想像,走在北愛爾蘭的首府,沿路到處竟然能看到像是德國的柏林牆一樣藩籬,堅實的牆上滿是鐵絲網,諷刺的是,這牆就叫做「和平牆」,但其實一點都不和平。
因為這牆是蓋來隔離常年爆發衝突的清教徒和天主教徒,雖然雙方簽署協議20年,但衝突偶有爆發,所以牆仍聳立著,和平其實相當的脆弱。
蓋牆有用嗎?看起來似乎有,但是,只能越蓋越高,和平牆的部分地點,牆甚至蓋到8公尺之高,市中心的牆能蓋到8公尺,是什麼狀況?原因是要蓋到對方炸彈丟不過去為止。
更誇張的是,當地警察局,竟然蓋得像監獄似的四周全是密不透風高牆,牆上全是監視器,牆外還有一層鐵柵欄,而且因為怕被攻擊,還蓋了暸望塔,暸望塔還得用鐵柵欄層層包裹,原因是怕警察被炸或暗殺,不開玩笑,監獄的瞭望塔,都沒這麼戒備森嚴。
隨著和平協議簽署了這麼多年,人們本以為兩邊能慢慢和平共處,其實當地政府也準備陸續拆除和平牆,但沒想到,脫歐公投卻又打亂了一切。當地人開始害怕脫歐後的硬邊界,被重新被設立起來,導致衝突再起,因此北愛爾蘭市中心的「和平牆」竟然是越蓋越多。
我問了一個帶著孩子的當地媽媽,她憂心忡忡:「如果暴力再回來,為了我的孩子們,我不會在北愛爾蘭撫養他們,我也許會搬到英格蘭之類的地方。」
英國脫歐公投後3年,英國人民心裡看不見的牆,也越築越高。
責任編輯:葛林
核稿編輯:黃雅苓
張經義,31歲成為白宮記者協會百年來第一個中文媒體記者成員,現SMG白宮記者兼美國新聞中心主編。完整經歷12與16年美國大選,期間也至歐洲現場,報導英國脫歐公投、法國大選、德國選舉,及俄羅斯大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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