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越困難，越要過節

「聖誕節快到囉，小朋友有沒有好好表現呢？聖誕老公公要來給大家打考績、送禮物了！」

「我知道，『烤雞』有骨頭！」

我對著女兒幼稚園的一群孩子這樣說，葡萄班的小玉馬上舉起左手應答。

九月起的這個學期，每周一傍晚，是我扮「故事爸爸」的時間。聖誕節前，我講給這群學齡前孩子聽的，是本土繪本作家陳致元作品《一個不能沒有禮物的日子》（和英文化出版）。

故事這樣開頭：小熊的爸爸，今年做生意失敗，又一直找不到工作，家裡剩下的錢不多，只夠填飽肚子。但是，聖誕節快到了，那是一個不能沒有禮物的日子......

故事接著說到：熊爸爸出門撿些樹枝，灑上點白麵粉，為家人做了一顆聖誕樹；熊媽媽用小熊穿不下的舊衣服，做聖誕樹吊飾...聖誕夜裡，聽熊爸爸說完了床邊故事，小熊對爸爸說：「今年聖誕老公公一定也不會忘記送禮物來。」

故事結局，當然沒讓孩子們失望：聖誕節一早，大家在聖誕樹下，發現五個寫著每個人名字的禮物。熊哥哥收到原本卡在樹上、破了大洞的風箏，現在卻像新的一樣；熊姊姊興奮地大叫，聖誕老公公怎麼知道，我好想拿回去公園玩，忘了帶回家的雨傘？熊媽媽也有禮物，那是最心愛衣服上，一顆掉了的鈕扣，她開心地像捧著一顆珠寶似的...。

到底，禮物是誰送的，聖誕老公公夜裡真來過嗎？小熊和熊爸爸，收到的又是什麼神秘禮物？

為尊重繪本創作者的智慧財產，我沒打算在本文，說盡本書趣妙的梗。然而，事實上，我根本也無法只靠文字，便說完整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最讓我動容的，除內容鋪陳，更是這個來自屏東、站上童書國際舞台的繪本創作者，在小熊一家人出現的每個畫面，所反覆出現、柔和而恬靜的冬日光影，在一道道或明或暗間，呼之欲出的，雖是未曾遠去的憂慮，卻也一直都在的幸福。如同，陳致元在他出道的第一本繪本作品《想念》，以輕柔筆觸，勾勒一段通往終點於母親墳前的眷戀之旅，是那麼的輕，又是那麼不可承受。

我不確定，幼稚園的孩子們，是不是都能領會小熊一家人，越困難越要過節的泰然心情，但孩子們對於故事裡每個角色，和舊禮物重逢的開心，反應之熱烈，卻超乎我預期，可說是這學期講過的十幾個繪本故事，最得到聽眾共鳴的一個故事。

在歡樂的聖誕氣氛，刻意選這本童書，其實是想試著和孩子聊聊失業、生意失敗、沒錢買禮物等，常見的人生現實主題；或者，不一定新禮物才是最值得期待的。我總認為，當有一天，孩子們回憶起童年聽過的故事，除有公主與王子從此過著快樂日子、三隻小豬成功把大野狼送進滾燙熱鍋、醜小鴨終蛻變成美麗天鵝等，繽紛的五彩美好，若也能摻雜幾許像是《一個不能沒有禮物的日子》的困頓灰沉，或許更能助益他們的人生。

會這樣以為，多少受到日本建築家安藤忠雄的人生思考影響。

安藤說：「要在人生中追求『光』，首先要徹底凝視眼前叫做『影』的艱苦現實」；「在資訊進步、受到高度管理的現代社會中，人們似乎都被『無時無刻都要待在光芒照得到的地方』這種強迫意識束縛住了。」「因為大人們的一廂情願，孩子從小就被教導不要去看事情的陰暗面，只要看光明面，一旦接觸外界的現實，感覺自己進入了陰影之中，就放棄一切...…」（《建築家安藤忠雄》p.392，商周出版）。

這也讓我聯想到，在今年「簡單生活節」會場外，首度以不自量力踢館之姿，登場的「困難生活節」。演出者雖帶著反諷與克難的氣質，但我卻極為欣賞，他們和小熊這家人一樣，不管再怎麼困難生活，還是堅定地過節，將確幸掌在自己手心，一點都不願鬆手。

小熊這家人的故事完結如下：陽光照紅了每個人的臉，暖和了每個人的心。這些舊禮物，使他們想起一些美好的回憶，度過了一個最特別的聖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