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放手這一刻

我上週六（10/1）下午五點降落在桃園機場。當時正在下雨，天空灰濛濛的。上週是中國慶祝建黨90週年的十一長假。就像其他外派的經理一樣，我們全部都跑回家或是去附近的國家。但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的地方是，我需要跑去參加一個在晚上六點的理事會議。

我跳出計程車，跑進基隆路上的5 Senses咖啡店。在經過兩年之後，這個我創始的非營利組織已經差不多要交棒出去。我們要選出一個新理事會，一個新的管理團隊，而我將要卸任理事長。

這一切開始於一個簡單的夢想。當我進入大學時，台大模擬聯合國社是當時台灣唯一一個類似的組織。當時規模很小，而我在大二時被選為社長。每一年，來自全世界各個大學總計兩到三千個學生齊聚在不同的城市，參加類似WTO、WHO和聯合國安理會的論壇。從討論議題、議事規則都完全比照真正的聯合國。

對於學生來說，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可以在辯論會和社交場合做研究並參與國際學生互動，這是台灣大學生總是很令人遺憾缺乏的經驗。我參加在巴西、德國、和埃及舉辦的世界模擬聯合國會議，並且和我的團隊一起舉辦第一屆台大模擬聯合國會議，然後在大四的時候舉辦給全國大學生的模擬聯合國會議。

哈佛畢業後，我們創立了台灣模擬聯合國推展協會，這是一個非營利組織，致力於提供更多資源和財務援助給台灣的大學生，讓他們更夠去參加類似模擬聯合國會議的國際活動，因為我們過去幾年有幸能夠從這些活動獲益良多。

第二天週日中午十二點，前一晚最後的聚會並不如我預期一樣的理想，然後我突然發現我是自己一個人在我大學室友的公寓裡。因為他要去補習班教書一整天，而因為我希望昨晚會有好的結果所以我整天沒有排行程，結果是我突然不知道這一整天要做什麼。打給我朋友沒什麼用，因為多數人都已經有計劃了。我走近我房間的窗戶，我的思緒依然失落在昨晚。

當我視線重新聚焦後，我再次看見了台北忙碌的街頭，靠近窗戶的葉子上依然蘸著雨滴。我意識到我不想待在家裡一整天，於是我換上衣服出門。

我不知道要往哪走，我告訴計程車司機一個我知道一定會到處是人的地方：東區。接下來八個小時，我從微風廣場一路走到國父紀念館。自從我離開台灣去念MBA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像這樣完整一天去看看台北。因為每次我回來，行程總是塞滿著會議和聚會。

而穿著舊舊的牛仔褲、靴子和沒有扎進去的牛津襯衫，我又再次身為一個學生，我再次重新走踏我曾經去過的每條街、每個商店和每個角落，思忖著昨晚的事情。

在和新的學生管理團隊開會的結尾，他們其中一個問我：

「你從模擬聯合國學到最有價值的一課是什麼？」

我想了想。

「沒有什麼事情是永久的。不論我有多愛這個社團或是我花了多少精力在上面，交棒給新的理事長、新世代的那一天依然會來。而那其實沒問題，放手就好。一旦你發現當別人領導時比你做得更好，就是時候該放手了。」

當我重新造訪我大學時買第一條領帶的店，經過我前女友最愛在上班前買咖啡的星巴克，還有我去波士頓前最後吃比薩的地方，我才開始有真實感。到處都是學生，年輕情侶排隊要看電影，高中生在錢櫃前等著要唱整晚的歌。

我曾經也是如此。

在我的前面有數不盡的學生、上班族、企業經理，就像在我後面也有數不盡的學生、上班族和企業經理。我們單純盡力而為，培養下一代，然後帶著我們最好的善意交棒給他們。我們沒有人在生活中是真正不可被取代的。如果持續汲汲營營每一分錢和每一點權力的企業領導人和政治家能夠了解這點，或許這世界會變得更好。

週六晚上，當我和新團隊碰面並聽到他們嶄新的點子時，我對自己微笑。是的，我的時間到了，我該走了。或許是因為真實世界的殘酷現實，我現在已經對學生的活動感到太累了。現在有別人帶著更多的熱情、更多點子和能量，是時候該讓他們發光了。

照顧未來一代和阻礙他們僅有一線之隔。

因為大學時參加模擬聯合國，我很幸運很早就學到了這一課。

在哈佛商學院的領導課程上，我們教授說：

「每個人都知道領導是建立、創造和勝利。但很少人會談論離開，即便每個人都會經歷這一天。每個領導人的責任是：你的組織或團隊開始成功、穩定或是朝高峰前進的第一天，就是你要開始思考關於接班人的一天。我們不會永遠在這裡，而如果我們的組織當我們離開之後就失敗，那就是我們為了虛榮心而浪費了社會資源和員工。」

在週六的理事會會議後，新的秘書長陪我走出去。在我下一個九點半在信義區的聚會之前，我們有幾分鐘的時間。我們繞著台大散步，談論大學生活。在過去一個月的每一週都在不同的亞洲城市後，我的腦袋有點混淆不太敢相信我自己真的回來了我的母校，彷彿有點困擾，我是又重回21歲還是真實的28歲。

當我們散步完的時候，我發現我自己站在男生宿舍前。整整四年，我在這裡開心過著我的大學生活，住在男一、男六和男八舍。我打造了我的團隊，幫助社團成長，並建立非常多現在依然存在的社團傳統。

我往左邊看，新的秘書長站在那，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在這裡當了四年快樂的學生，然後花了超棒的兩年建立這個非營利組織。我的時間到了，現在是他的時間、他的團隊、他的機會去創造些什麼然後傳下去。

有時候，如果你真心愛某人或是某些事，你能夠做的最棒的事情就是當他們成長時指引他們，當他們需要時給他們資源，然後當時間到了，乾脆的走開。

於公於私，這都是最難但最值得學習的一課。

我叫了一台計程車，打開門，轉身最後跟他握手，我低聲對他說：

「我盡力了，現在輪到你和你的團隊了。加油。」

當你該放手時，就放手。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