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賺更多錢，當然得更拚！」「996」真的是中國工作常態？一台灣女生在北京的第一手觀察

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馬雲上週公開表示：「能夠996是一種巨大的福氣，很多公司、很多人想996都沒有機會。只有你付出巨大的代價，有一天才有可能有回報，你不付代價，你是不可能有回報的。」

作為一個在北京互聯網工作的台灣女生，以下單純分享我的一些觀察、與我的IT同事的訪談出來，想與大家討論「工程師的工時更長、會不會讓IT公司表現更好」這個議題。

在中國，996工時制在IT產業當中是相當常見的制度。（早上9點上到晚上9點、週六也要上班）有些是 996、有些是 9／10／7 （早上9點上到晚上10點、週六週日都要到公司）。

據我所知，包括字節跳動（今日頭條與抖音的母公司）在內的大型科技企業或甚至是新創公司，全都是「大小週」制度——雙數週（大週）週末可以休息2天、單數週（小週）的週六要正常上班。意指每個月都多2天正常上班的時間，年假還是照樣法定最低時數，如果不想來得照一般請假流程走、翹班會扣薪資。

如果你好奇：那有加班費嗎？當然不可能（最多有個晚餐補助、或是搭計程車回家可以報銷）。可以說一週加班時數超過法定工時40小時在中國、尤其是IT產業來說是十分常見的事情。

我在北京的第一間公司是中國本土通訊企業，雖然沒有強制996，但老闆預設每週六都是你必須隨時on call到公司。由於老闆都會在週六來公司巡查，有些時候明明完全沒事、也得來公司假裝認真給老闆看。全年年假只有5天，假日實在少到有點悲傷。

後來我換到了一家設有北京辦公室、總部在舊金山的外商，帶薪年假從法定的5天變成公司准假的16天，週末或國定假日也正常放假。

有些公司可能是「我不要求全部的人都得要加班，但如果你願意加班我會很 appreciate（欣賞）」。

但，可能因為我現任公司的創辦人是法國人，所以公司的態度就是「我們不要求加班，也不會 appreciate 這種行為，我們要求你必須在上班時間做完所有你該做的事情」。

前陣子我們公司的 Sales 就跑去跟公司抗議，為什麼工程師都是在白天做網站的測試更新，導致頁面一天到晚在白天壞掉、被他們的客戶抗議。

「一般產品做測試或更新都是在晚上或凌晨吧！不要說是因為工程師不願意加班這個理由，我不接受。」一個 Sales 同事在一次差點掉單後，直接在高層會議上超不爽地飆罵出來。

關於這個問題，答案當然是：我們公司不讓工程師加班，所以當然都是在白天更新，客戶使用上不便那也沒辦法、這是 Sales 自己得處理的事情（但也有可能會造成 Sales 加班沒錯）。

我們家的 Sales 之所以會這麼不爽，是因為這在中國IT企業是一件極端匪夷所思的事情，每家IT公司都是996工時制、工程師都在加班，憑什麼我們放著錢不賺、放著失去客人的風險這樣做。Sales 有著極高的業績壓力與工時，辛苦賺來的錢也是在養這些工程師，結果團隊還這麼不給力。（目前這的確也是一個敝公司未解的題）

在這次的新聞出來之後，我忍不住跑去問了幾位工程師同事、與我們的工程部門的長官，他們怎麼看馬雲的這個事件。

在中國的大環境下，每一間IT公司的工程師都在加班，我們公司也不是老牌穩定的大公司、還在新創成長階段，我十分好奇：他們是認同、還是不認同這個說法。

我本來以為我們歐系基因的公司這種放假福利，工程師們作為受益者、獨立於大環境受苦受難的工程師，因此應該會有：「我們能夠在有限的時間裡面把事情更高效地做完，表現不會比超長時間加班的人們差、甚至表現還會更好」這樣的心態。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無論是管理階層還是底下員工，我訪問到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是中國同事）都認為：「工程師的工時更長、的確會讓IT公司有更高的競爭力。」沒有一個人認同公司目前的政策是會讓我們比起對手更有競爭力。

很多時候勞工連選擇都沒有，想賺更多就得更拚

「馬雲說的也是事實、只是這話由資方來說就不妥當了。」

工程部門長官淡淡地說道：「你想賺更多錢、想更努力讓老闆看到你，當然就是得更拚、更願意加班啊。」

如果你願意花時間做更多事情、或把一件事情用更多時間來提升品質，我們會很appreciate。這些都是事實，勞工應該自己心理也有底，只是資方說出來才會聽起來像壓迫。

我覺得公司應該是要『不強制要人加班』但『如果你願意加班我們會很開心』。」

他繼續說道：「這麼做是因為我們要尊重每個員工對於幸福的定義。假設有些人就是覺得他的幸福在於出門旅遊，因此不願意加班、工作表現只要完成到平均水準就夠了，升遷或加薪什麼的對他來說也不重要，那我們也尊重他這個想法。

不過如果他覺得工作上的成功是他最重要的幸福，他願意加班做更多事情，那我們當然會覺得很好。」

「但是如果整體社會環境的企業文化都是一直『鼓勵』全體員工加班，卻沒有給出相應合理的薪資、升遷，或甚至至少給出法定的加班費，多數身處於中低階層的勞方也沒辦法提出反對異議。

勞方不一定能選擇他們是否願意為了他能拿到的報酬而加班。如果能拿到當然很好，對於一個熱愛工作與賺錢的人而言，這的確是一個人能選擇的幸福。

但勞方很多時候是連選擇的權力也沒有，做得要死要活只求有一份溫飽的飯碗...... 想想富士康或是製造業的工人們。」

「我懂你的意思，我跟你說個笑話。有一天，有個老闆向他的年輕員工指著窗外的一台瑪莎拉蒂，告訴他：『你看，我年輕的時候努力工作，現在就有了這台瑪莎拉蒂！』

年輕人很高興地問老闆：『哇！老闆你是說，只要我努力工作，我也可以有一台瑪莎拉蒂嗎？』

老闆搖搖頭：『不，我要說的是，只要你努力工作，我就可以擁有2台瑪莎拉蒂。』

但還是有這麼多人擠破頭要為老闆賺瑪莎拉蒂，因為勞方相較於資方的議價能力就是低很多，這是經濟社會自然而然的現象。」

鏡頭轉到另外一位工程師。我問道：「我們公司也有一些中國的競爭對手，比起我們朝九晚五、晚上還不加班測試，他們可能正在不眠不休地在 build-up 產品，你覺得他們的表現的確比我們好嗎？」

他說：「我得說，是的。還好我們不只是在中國地區有業務，而是在歐洲與全球範圍也都有業務，才不會在中國顯得競爭力太低下。」

我：「你不認同在工時範圍內把事情高效地做完、比長時間加班coding的整體表現還會更好嗎？」

「當產品真的出了什麼問題時，能夠隨時on call一大群人直接修補bug，和一群朝九晚五的工程師隔天早上上班才開始修改，那個效率與品質還是差很多。」

「那你為什麼還要選擇來我們公司工作？」

「人各有志囉。工作上的成功已經不是我的人生目標了。」

關於上述議題，我覺得最基本的還是，資方必須用遵守法定勞動條件、比如法定假日或大夜班得2倍報酬。至於更上一層的「工程師的工時更長、會不會讓 IT 公司表現更好」這個議題，我其實還沒有找到很確定的數據證明或否定它。或許這個議題得設下條件，比如軟體或硬體公司的情況也有些不同點。

例如有人認為加不加班應該視公司經營型態而定，變因很多，如果是大型開發專案，人海戰術跟長工時反而會造成反效果，人數一旦增加、工時一拉長，除了因為疲勞所造成的效率下降之外，每個人也會傾向能摸魚就盡量混時間，反正人多看不出來，這時反而難以掌握專案進度。

另外也有人提出本土與外商公司之所以有差異：前者時常有加班文化、另一個比較沒有的原因還是因為本土企業是由老闆自己出資經營，就會盡量延長員工的工時來增加公司的產出、但外商是專業經理人，後者因為經理人自己也可以放假，所以大家一起多放假也不會那麼心痛。

大家覺得呢？

責任編輯：陳慶徽
核稿編輯：黃楸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