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每天都當做最後一天

晚上七點，東京澀谷，聖誕夜

我站在Tsutuya書店前，面對澀谷車站，眼前是全世界最大的行人穿越道，澀谷十字路口。冬天的風吹來刺骨，我轉過身來看著站在我旁邊的她，她正在用iPhone查地圖。她注意到我正在看她，對我微笑了一下，依然很害羞，很不確定。我不怪她，因為這只是我們第二次見面而已。

聖誕節前一週我突然接到她寄來一封信，問我聖誕節的週末可否飛去東京過。我很驚訝，但在電話聊過幾次後，我就決定要搭週六早上第一班飛機去，然後週日晚上最後一班飛機回來。我已經累積了足夠的里程數可以換一張免費的機票。我們之前只有在東京的工作會議上見過一次，不過之後有一起喝過一杯咖啡。我們聊的很愉快，但我沒預期會再次聽到她的消息。

我們第一站是由她選，面對著東京鐵塔的王子飯店大廳酒吧。我們都還有點不習慣對方的出現，就先坐了下來各自點了杯飲料。她接著拿出了她的手機然後給我看一張清單。

我在東京的最後一個月：當我還有機會時，我想要嘗試的瘋狂事情

1. 在夜店跳舞（她之前從沒來去過夜店）
2. 喝個爛醉，第二天完全不記得任何事情
3. 偷東西

這清單下面還很長，而且越來越瘋狂。這讀來像是每個12歲的小朋友都會有的瘋狂清單，他們夢想有天他們會成為一個瘋狂的年輕人。我們全都有過類似的清單。

我帶著有點好笑的表情看著她。

她有點不好意思的也對我笑：

「我下個月就要調到首爾。我上週想到再過幾年我就要30歲了，但我從來沒有在夜店跳過舞，從來沒有喝過shot，從沒有喝醉過，我整個人生都沒有試過瘋狂的事情，而這可能是我近期在日本最後一個聖誕節。我整個人生都試著要做對的事情，我媽一天打給我三次。發現我正在虛度人生，而我沒做過任何刺激的事情，實在很令人難過。」

我看了一下手錶，「我們只剩下18個小時，我們需要動作快。」

我乾掉手中的飲料，牽著她的手一起衝出酒吧，跳下門口的三個階梯。我們快要衝出酒吧的時候，我注意到對面有個串燒店，門口有假的樣品食物，香檳以及有飯店logo的紅酒杯。我們跑過餐廳，我快速拿起一個紅酒杯，然後遞給她塞進她的包包中，完全沒回頭。我們跑出飯店，來到東京街頭，希望沒人在追我們。偷東西？打勾。我們跑的時候，她笑的很緊張。

晚上十點，我們跳出了計程車，因為整個晚上都在大塞車。六本木新城森大廈就在我們眼前。我牽著她的手往大樓跑去，我可以聽見她高跟鞋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著。我們穿過了已經打烊的主要購物區。美麗的聖誕燈泡沿著人行道閃爍，路上滿是人群，正遠遠拍著東京鐵塔。我們兩個也停住，拍了兩張照片，然後我們又開始繼續奔跑。

我們跑到六本木主要的夜店街，對街有個酒吧的招牌寫著：「Geronimo Shot Bar」。

我看著她，她點點頭。我們跑過對街。店在二樓，一間恐怖、狹小、骯髒的美式酒吧，我用英文對那個美國酒保說，「兩杯Jack shot！」（編註：Jack Daniel，知名美國田納西威士忌）

他倒了兩杯遞給我們，乾掉，付錢，接著立刻又開跑，我們停留不到兩分鐘。

晚上十一點半，滾石餐廳的酒吧中，她開始醉了，並靠著吧台桌睡著。

凌晨一點，我們終於找到一間夜店開始跳舞。那裡非常擁擠、吵雜和瘋狂，但以她的初體驗來說，並不令人失望。我們又乾掉兩杯酒，然後又開始跑。

凌晨兩點，我們跑進對街一間紅酒酒吧，我點了一杯Chardonnay白酒，她點了熱烏龍茶來醒酒。

我看著她，她的臉因為冷而蒼白，但是她的臉頰因為酒精和持續奔跑而紅潤。我有點擔心，問她還好嗎？一個晚上跑了五間bar，而且清單上有一半的事情都完成了。已經算相當不賴了。

「繼續。」她輕聲的說，讓我吃驚。

我們又跑了起來。毫無計畫、毫無目的，也毫不擔心。我們停在六本木最熱鬧的交叉路口，看著彼此。我們在一個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裡，被成千上百的人潮簇擁著，但我所見到聽到的只有燈光、不夜城的刺激和她臉上我依然不熟悉的表情，她看來正毫無抑制的享受著。她對著我笑。紅綠燈變綠，我牽起她的手又跑入了東京的街道。

時間已經凌晨三點。夜還早，今晚永不結束。

聖誕節當天的中午十二點。當我們走在銀座的街道上時，昨夜刺骨的風已經停了。黃色的葉子落滿整個人行道，陽光穿過我們周圍東京的摩天大樓，亮眼地閃爍。這是一個美麗的聖誕節。

銀座的主要街道都管制車輛，我們無目的的漫步在這些區域，談著人生、夢想、家庭和五年後我們可能會在哪裡。她說：

「我總是照著父母和社會跟我說的去做，而這週，我突然體認到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我喜歡什麼？什麼是對我來說可接受的行為？我想要成為怎樣的人？我喜歡我的工作嗎？今天之後，我要去花一年時間找尋自我，接受機會，擁抱新的體驗。」

我們在下午四點到了我機場巴士站牌。巴士隨時會來。我肩背著我的包包，轉身看著她。她也沉默的回看著我。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
巴士來了，我抱她了一下，上車，坐下，看著她站在那邊揮手告別。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

我回上海的班機七點起飛。班機飛行的時候，很巧的我們剛好又低空經過東京上空。聖誕節，所有的燈都亮起，東京從我座位窗外看去，美的令人屏息。我可以清楚看見東京鐵塔、台場彩虹橋和東京灣，好像讓我在最後一刻，在腦中在重溫過去18小時中所有聲音、景象和情緒。我靠回椅上，我的眼睛緩緩閉上，累到精疲力竭。但她的清單，她解釋時緊張但堅定的表情依然縈繞在我的心頭。

如果今天是我，在亞洲的最後一年，在上海的最後一個月，在公司的最後一天，甚至是生命中最後一個小時，我的清單會是什麼？這個想法會徹底改變你做重要商務決策的方式、和對人生的看法。在我們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我們花了太多時間去擔憂別人怎麼想，在意我們是否有達到外界的期待。有9成的時間都在擔心，會不會有天我們發現，我們虛度了整個青春，而從未為自己活一天。我們也擔心著一直循規蹈矩，拿好成績，當一個完美的兒子或女兒，完美的學生，完美的員工，最終，我們僅是一個空殼而已。

20個小時中，我牽著她的手，帶著她穿越東京的街道，我親眼見到一個安靜女孩的轉變，對自己許諾她將會抓住機會嘗試她整個人生因為害怕而不敢嘗試的新體驗。在過去的18 個小時中，她完全的解放。我們在電影中看過這種夜晚好多次，但我們從未假設這種事情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為什麼？

明天，我想要打電話給我的父母，對我的員工微笑，擁抱我最好的朋友，並確定我開始嘗試我清單上的每件事。

在你人生中，至少該有個晚上，毫無畏懼地過。

把每天都當做你的最後一天。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