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老一歲 沒什麼不好

2011.12.28 週三 中午 上海。

在和我們IT廠商副總裁吃完中餐後，我們上樓去拿支票。他提議請我們喝杯咖啡，慶祝一下在經過幾週的溝通後終於在今天簽下新合約，讓我們兩間公司合作關係更密切。當我們走去南京西路上的星巴克時，我們聊起跨年假期要做什麼。

「我不敢相信已經是2011年年底了….」我低聲喃喃自語。「我感覺我好像才剛到上海，好像我才剛習慣我們來到2011年，突然之間，幾天後，我們全都要再老一歲了。」

「這有什麼關係？你還很年輕，我們都很年輕，長了一歲有更多智慧更成熟，不是很好嗎？我其實還蠻喜歡我有了灰頭髮，這是一個男人有認真過日子的象徵。」他的回答很樂觀，他比我大六歲。

「我不知道，我總是很討厭過生日。從大學開始，當我生日快到時，我總是有很複雜的情緒。」

「為什麼？你今年多了很多經驗，你應該要高興才是。」

「是，我知道，但這是一種無力的感覺。2011只剩下三天，然後我們全都老了一歲。你知道，我知道，但是我們什麼都不能做。我們不是浪費時間的人，但這也沒什麼差別，時間依然無情走過我們，我們依然無助地又長了一歲。」我們走進星巴克時我憂鬱的說。

「我20幾歲也曾經這樣想。但我現在冷靜多了，而且當我生日或是新年要來的時候都是真的開心。當你20幾歲時，你還會滿腦子這些想法：我下次什麼時候升官？我是否做了正確的決定？我是否比我大學同學升遷更快？」

我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沉默了幾秒後，他突然轉了個話題。

「你有去過葬禮嗎？」他問。
「當然有」
「我家族來自香港（他在美國出生）但我的祖母來自台南。她三年前去世，我跟你說，參加她的葬禮是我人生的轉捩點。」

我拿起了我的咖啡，找了個位置坐下，好奇這段對話會往哪個方向走。

「我之前從來沒有到過台灣的殯儀館，而他選擇要火葬。你之前有看過火葬儀式嗎？」
「沒有」

「我也沒有。在告別式後，我們家族把她的棺材抬上火爐前的桌子。那裡有六個火爐並排著。那裡的工作人員也沒來幫我們，就叫我們把門打開，把棺材推進第一個火爐中，然後告訴我們等一個小時候再來。」

沉默。我們坐下後我還沒碰我的咖啡。

「一小時候，我們回去，他們叫我們打開火爐把鋼桌拉出來。」

他停了幾秒。

「除了灰之外什麼都沒有。我們小心翼翼的把灰掃進骨灰罈，然後就這樣。我那時候30歲，但在那之前，我想法跟你一樣，我討厭變老，我討厭失去時間，我討厭我距離我下一次升遷、生涯成就、銀行存款目標又少了一年可用。」

他又停了下來。

「但當我看到那些灰的時候，對我來說，那一刻突然讓我看清楚。最終，我們全都會變成這樣。那就是我們所有人最後的終點。一個人全部的人生，80年的經驗、記憶、愛，全都化為灰燼。最終，所有的一切都沒那麼重要。我們無法帶走任何事物，因此最終，沒有必要那麼堅持爭執想要一個完美的職業生涯，完美的工作，完美的薪水。享受你的時刻，它隨時可能會結束，在那之後，我們全都死了。而又一個新年、又一個生日，都是慶祝我們有另外一年來再次體驗生活，不是難過和有壓力的理由。」

我低頭看著我的咖啡，還是沒碰它。

我說：「這讓我想起了Steve Jobs在史丹佛的演講中的一句話，大意是說，『每個人出生都不一樣，但我們人生都有一個共同的終點那就是死亡。一旦我們能夠面對這點，你就會發現你沒有理由不去追尋你人生的夢想。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有理由去害怕。』」

他啜一口咖啡，「我完全同意。」

我嘆了口氣，看著窗外，看著上海熙熙攘攘人潮擁擠的街道，每個人都忙著想要維持生活，試著讓他們的家庭有更好的未來，試著要往他們自己的夢想更靠近一步。

「最後，我們有天都會變成灰，是吧？」我笑了，輕聲低語地說。終於喝了我第一口咖啡。

「是的，沒錯，有一天，會輪到我們。」

突然之間，年底和我們全都要老了一歲這件事變得沒那麼恐怖或令人難過，只要我們盡全力追尋我們的夢想，毫無遺憾的活著每一天。其他的擔憂、不安、虛榮全都不算什麼。

我們站起來走向門口，該回去上班了。

當我們走出大樓，我們穿過了一間法拉利旗艦店。我轉身要跟他說話，發現他不見了。四周看了陣子，才發現他站在窗戶旁，聚精會神的看著一台超漂亮紅色法拉利。

「嘿，剛剛那些說這些東西在人生中都不重要的話跑哪去了？」我邊笑邊說。

他也笑了，像是一個五歲小男孩一樣。

「我沒有說我想要或是需要買一台。我們可能人生中都有一樣的終點，但是這不表示我們不能停下腳步來欣賞沿路上每天在我們周圍的美好事物。而說到底，人生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