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住6個城市的生活

前陣子我跟我在哈佛商學院最好的朋友一起吃早午餐。她就是那個我剛到上海那一週就跟我宣布她要結婚，然後讓我寫下「鑽戒行銷學」這篇文章的那個女生。

她在波士頓顧問公司工作，目前在深圳進行專案，在她舉行正式婚禮前，預計要在那待上四個月。她在某個週五飛回上海，然後我們立刻約了第二天在一家位在法租界名為Abbey Road的西式餐館吃早午餐。

我們一邊吃著美式早餐，一邊談論在結婚後，她的生活可能會有什麼改變，而我們未來的職場生涯會在未來五年帶我們到什麼地方。

「你覺得五年後你會在哪？」她問。我微笑搖了搖頭。

我是真的不知道。因為工作和念書的關係，過去四年我住過六個城市。美國主要大城市我也都住過，弄到後來我跟我媽開玩笑說，如果現在我再回美國，我還真不知道想再住哪。

對外人來說，尤其是那些多數時候住在單一城市，或是那些還在念書，夢想著當自己畢業後能有個成功職場生涯的人來說，這樣的生活可能看來非常吸引人。許多人把成功的職場生涯和固定旅行於國際大城市、見識世界許多不同地方和體驗最好的五星級旅館畫上等號。

但這只是一半的故事。

「妳呢？如果有一天妳有小孩的話你會怎麼辦？妳要在哪個地方養他們和教育他們？」我問她。

她自己是來自臺灣，但被送去念國際學校。去加拿大念高中，去日本念慶應義塾大學，在東京的花旗銀行工作後，到中國來管理家族事業。最後她去美國念哈佛商學院然後現在住在上海。她能流暢的說中文、日文和英文，而我們通常會用英文對話，內容很多關於美國文化。

「因為教育體系關係，我未婚夫說他希望我們的小孩在加拿大長大。」她說。

「那妳在中國的家族事業呢？妳在台灣的家族又怎麼辦？」

我們兩個都沉默了下來。

「這豈不是很可悲？最終，我們都是沒有國家的人？」我輕輕地說。

在我哈佛畢業班的900個同學中，大約有35%是國際學生，但這個數字很容易造成某些誤解。這35%的非美國人中，多數不是花大量的時間在美國，就是說一口非常完美的美式英文。而許多美國學生會說兩到三種語言且很多都曾在國外待過不少時候。

我自己就有兩種背景，人生一半時間在台灣，一半時間在美國。這在頂尖商學院和全世界跨國公司是常態。我許多同學還有三種背景。比如說曾經住過美國的韓國人，但是在中國工作，可以流暢的說這三種語言。我真的相信，在五到十年後，雙語背景已經不夠了，三種會變成是常態。對企業來說，這更有效率，也因此對公司更有價值。所以我許多哈佛同學現在都不住在他們自己的國家。

對台灣的學生來說，很有可能有天這也會是你的真實世界。因為中文是我們的母語，而且全世界成長最快的市場就在旁邊，如果你在一家國際公司工作，很有可能會被送到中國去。如果你的英文夠好，那你可能會在生涯某個時間被外派到美國或是歐洲。

這聽來對你的生涯是件好事，但如果你有一天你太習慣於頻繁的旅行，太習慣於不同國家的新職務，而你再也無法安頓下來回家呢？對那些有家族事業的，像我這個朋友，他們要如何開始選擇何處才是他們的國家？你又要如何為你的小孩做決定？

在香港帶過公司，去紐約念書，常常旅行於東京，你要如何接受有一天你要回台南老家接管家族事業？

每個人都希望成功，每個都希望在國際舞台上成為企業領導者。但這就是事實，一個直到回不去之前，很少人想過的事實。如果你很幸運能夠在商業世界中成為一個要角，我跟你保證一定會有犧牲，有些你不見得願意接受的犧牲。

有一天，當這個時刻來臨，你要安頓在哪？你要在哪裡買房子，養小孩？你希望你的孩子把哪個地方當做自己的國家，在那邊接受教育並宣誓效忠？

這些是我們在哈佛商學院，常常在出去喝酒時爭論的話題。我們許多人即便在今天，也對這些看似最基本的問題沒有答案。

但我們可以跟你說，當我們下次要升遷時，我想去調去哪個地方工作，以及我想要抓住哪個市場的機會。

她抬起頭來帶著樂觀的微笑，打破了沉默。

「OK啦，當我上個月離開香港機場時，有個匯豐銀行的廣告上面寫著「在現今全球商務中，有3億人旅居國外。這大約佔全球總人口2%」。想想看，有3億人像我們一樣，而且和其他人相比，我們如此幸運可以體驗更多事情，並且過著可以提供我們這麼多資源和機會的生活。我們真的很幸運了。」

我回以微笑，沒有再說什麼，感覺好了一半，但，只有一半。

或許我們真的很幸運，是全世界那前2%的人，可以當一個商務主管，過著忙碌但令人興奮的生活。

但或許其實我們沒那麼幸運，因為相較於這世界其他98%的人，我們沒有國家，沒有可以回去的城市，這是我們選擇追求代表成功事物時所付出的代價，我們選擇犧牲一般人認為是健康快樂生活的基礎。

我們在生活中做的選擇通常定義了我們是誰。

當你要做選擇時，確定你已經意識到了這點。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