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停滯 不是年輕人的錯

在Skype電話通話那頭的是我研究所同學，一個30歲出頭的美國人。在我前公司送我去上海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了，我打Skype給他的原因是要恭喜他，他剛剛宣布他訂婚了。

在更新彼此的近況之後，他提到他最年輕的表弟，才剛滿18歲不到一年，就志願從軍，兩個月前被送去了伊拉克。全家人都很擔心他的安全。

「在幾個月前他要被送到前線去的送別派對上，我問他有什麼感覺。在那時我才意識到，當911發生時，他才6歲大而已。你能相信嗎？對他來說，他的世代和所有現在待在伊拉克的整群人，他們是在一個一直和伊拉克和阿富汗打仗的美國長大，一個已經開始經濟停滯，然後在2008年發生金融風暴的美國；他們對於在這之前的世界一無所知。」

他停頓了一下，幾乎有點哀傷。

「我不是要討論戰爭是對或錯，但那是上個世代做出來的選擇了。每一場戰爭，每一個失敗的經濟政策，金融危機，所有這些決定都是當權者在他們五六十歲時所做的決定。但結果，最終要為他們決定付出代價的人是現今的年輕人。」

他說完。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讓他感覺好一點。

一個多月前，我被邀請出席一場在香港舉辦的研討會，出席的人有台灣商界人士，而最終我們討論到我們這世代有多令人失望的話題。

有些大約五六十歲的老一輩商界領袖站起來，描述了我們最常被貼標籤的一些共同特質：

「我們這輩人勇敢多了，我們離開家鄉時沒有錢，努力工作後建立了我們自己的事業。我們沒有人脈關係，沒有受過什麼教育，沒有英語能力。不像你們這代，我們沒有從高中開始就有iPhone，暑假從來沒出國度假，沒有網路。你們這代比起我們多了這麼多資源，但卻那麼自大、懶惰，還覺得好像每個人都欠了你什麼，看看台灣現在有多亂。」

我相信這些某部分是對的。但讓我們公平客觀一點，既然提到了台灣的亂象，那讓我從那開始，為我們這代年輕人說句話：

最常被認為是造成台灣現在亂象的主因是什麼？

失敗的教育政策、經濟政策，可怕的媒體環境，混亂的政治。

簡單地說：

這些怎麼會是不到30歲年輕人的錯？

我們現在見到所有失敗的政策，從教育到政治，都是好幾年前就決定了。只看收視率而不管內容好壞的糟糕媒體環境也不是這幾年才出現的。

類似我美國同學的情況，當我現在跟大學生聊天時，我突然意識到，如果台灣的經濟是從2002年左右開始停滯的話，那現在的學生那時候大概也才8歲左右。他們已經不記得了一個樂觀，向上，經濟繁榮的台灣。當他們開始能看電視，或是上學時，他們就是面對一個混亂、沒有彈性的教育制度，看起來只會對彼此叫囂的政客，沒有國際觀或任何意義的新聞報導，以及一個薪資水準倒退十年的就業市場。

這些問題有哪個是現在年輕人的錯？

最常聽見對我們這代人的抱怨之一是：

年輕一代無法獨立思考，沒辦法承擔風險，沒有創造力。

對此最簡單的回應是：

是誰教我們這一代的？誰規劃的教育政策強調死記硬背，總是鼓勵我們不要多問，不要想太多，不要承擔太多風險，接受大公司的安全工作或是去當公務員？

公平一點，從老一輩的觀點來看，有件事是真的：

他們那輩一開始很窮，直到賺到足夠的錢之前沒辦法買什麼東西，所以直到有錢之前他們沒有有線電視或是手機，沒存款之前根本不可能度假。我們這一代人確實是不同的。當我們進入社會時，不管我們有沒有工作，多數的人都已經有手機和網路，從這點來看，我們的確是過著超越我們收入的生活。

但這個問題不是只出現在台灣，全世界同個世代的人都一樣。和上一代相比，在我們開始賺錢之前，我們就已經有手機帳單、有線電視、網路、保險、更高的健保費和更高的稅，這些很多甚至在20年前根本是不存在的，而要我們拿掉這些在現今環境中是不切實際的。當所有已開發國家的平均薪資成長幅度只有2-3％，每一代人卻面臨越來越多新的開銷時，指責我們懶惰或是厭惡風險是無法解決核心問題。

我們怎麼會變這樣？為什麼整個國家受制於無意義的跨世代交相指責？雇主對員工、政府對公民？為什麼好像整個社會都被媒體洗腦，以致於上一代的人以為問題來自我們這一代。

因為要轉移我們的注意力，幫我們找到一個能夠責怪的簡單答案，以爭取政治權力、吸引更多選票、更多收視率；但假設我們沒有志願參與這些混亂的言論，這些也都不會發生。

不管誰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和誰該承受後果，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冷靜和理性地停止彼此指責和分裂這個國家。

回到Skype通話，我朋友用一種更樂觀的註解結束了這場對話：

「不過話又說回來，每一代都繼承前一代所有的好和壞的事蹟。我們這一代人繼承了兩場戰爭和一次嚴重金融危機。歐洲人繼承更糟糕的事情。但這不會讓我們比較特別或是需要同情。我的父親在越南服役，他是被徵招入伍，沒有選擇。我肯定他認為他繼承了比我們更糟的事情。而我爺爺那代則繼承了二戰，冷戰，核武威脅和種族不平等......但我們沒必要彼此交相指責，只要最終我們能夠冷靜地一同專注在明天的問題並試著解決。不管是誰的錯，在我的表弟送別派對上，我們一家三代依然聚在一起，驕傲地帶著祝福為他送別。」

在每個社會、每個國家中，每個年輕世代都要處理上一代未完成而遺留下來的決定和挑戰，我們這代台灣人也是一樣。

重要的是，我們終於停止無謂的爭吵，停止為政治利益，媒體收視率或商業動機而且交相指責，老一輩和新生代一起開始實際解決問題。

如果其他國家在面臨戰爭和可能死亡時都可以這樣做，為什麼我們不能？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