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到處發錢的總統

我清晰記得當年我訪問委內瑞拉的日子。我在加拉加斯希爾頓酒店屋頂泳池邊曬日光浴。一位侍者走來，嘴裡嘟囔著炸彈襲擊紐約什麼的。我直奔房間看新聞，電視裡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兩架飛機撞進世貿中心的畫面。

2001年9月11日，我身在委內瑞拉參加名為「第三條道路」的會議。查維茲（Hugo Chavez，委內瑞拉前總統）對第三條導論極有​​興趣——即介於美國式資本主義和國家社會主義之間的生活方式。查維茲本人身穿工作服，在會議上一現身，一位老教授送了他厚厚一冊馬克思主義著作。

一天前，我在委內瑞拉央行吃午餐，坐在我身旁的是副行長盧薩多（Gastón Parra Luzardo）。他告訴我，委內瑞拉人認為他們是「握著麵包出生的」，意思是他們有權從該國石油收入中分一杯羹。因此，沒人努力工作。寡頭集團為把持石油收入而鬥爭，民粹主義者承諾重新分配石油收入，兩大集團都竭盡所能為自己攫取最大的好處。沒人對創造財富感興趣。

我在日記中寫道， 「沒有人認為查維茲能當滿一屆任期。他們把他看跳樑小丑，而不是危險的革命家。」事實上，一年後就發生了針對他的政變。他解決了政變，獲得了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任期。

關於查維茲政治遺產的爭論，可謂他生前意識形態鬥爭的死灰復燃。他的經濟遺產之爭就更加直接了：如何管理委內瑞拉的石油財富。

委內瑞拉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儲量，而查維茲的經濟策略依賴於​​利用這筆財富解決國內的社會問題。他執政的最初幾年，一直忙於奪取委內瑞拉國有石油公司PDVSA的控制權。

在2003年重掌政局的過程中，查維茲炒掉了PDVSA 40％的員工。他對石油行業外資的敵意（2007年，他沒收了數家美國石油公司的控股權）抑制了投資，拖累了產量。查維茲將PDVSA變為私人禁臠和現金奶牛；他的眾多社會事業直接從公司預算中獲得資金。

由於缺乏現金，PDVSA被迫縮減支出，這增加了事故數量，限制了產量。部分由於查維茲的政策，委內瑞拉仍然只是全球石油市場上的小角色，只佔全世界產量的不到3％。因此，委內瑞拉極易受價格波動影響，只能跟在沙烏地阿拉伯和其他OPEC產出大國後面亦步亦趨。

儘管委內瑞拉的非石油部門也在成長，但石油仍然提供著大部分美元收入。過去十年中，石油價格的上漲刺激了經濟擴張，只在2008年金融危機後出現短暫的停歇。但石油出口表現的回落、基礎設施相關進口激增以及公共支出的爆炸式成長，導致委內瑞拉通膨居高不下，通膨率高達20％以上。

這給了與美元連動高的委內瑞拉貨幣──玻利瓦爾──造成了極大的壓力。2013年初，委內瑞拉政府被迫宣布貶值32％並停止發行美元國債。美元債券的發行是濫用的主要源頭，投機者以官方匯率​​買入美元債券，賣出後獲得美元，然後以高得多的黑市價格兌回玻利瓦爾。

由於無法接觸全球資本市場，查維茲不得不拿著銷售石油的合約，向中國貸款。中國國家開發銀行的貸款利率比西方傳統借貸機制更高，但政策限制更少，也使委內瑞拉避免了債權人的暴怒——至少到目前是如此。

那麼委內瑞拉的石油財富哪兒去了？查維茲的社會事業是最大的受益者。他常常走到農村，現場簽發支票給貧苦農民。最可靠的數據表明，他成功地減少了不平等性；在他執政期間，委內瑞拉的基尼係數（衡量收入不平等性的百分制指標）從50下降至39，是拉丁美洲國家中下降幅度最大的。貧困被消滅了一半，極端貧困更是減少了三分之二。

當然，並不是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口上。查維茲的石油外交有時令人匪夷所思，比如為倫敦人提供廉價公共交通以取悅倫敦左翼市長列文斯頓（Ken Livingstone）。

儘管他又奢侈又獨裁，但人民仍然愛戴他。他們堅信他站在他們一邊，一直一邊倒地支持他，即使在得知他因癌症而生命垂危時仍是如此。毫無疑問，查維茲作為拉丁美洲英雄，將永遠被人銘記。

那麼第三條道路呢？共產主義破產後，查維茲的反美主義+國家行動主義的組合看起來頗為古怪。這不可能成為自由市場和新自由主義華盛頓共識的替代品。

但中國的崛起​​、美國的相對衰弱、商品價格的長期繁榮以及2008年西方金融危機為政治和經濟實驗創造了空間。查維茲利用了這一機會，查維茲主義可能將成為影響範圍遠遠超過拉丁美洲的重要風景。

作者簡介_羅伯特·斯吉德爾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