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加班費和退休金的工作，真好！

台北市東區，料峭的晚風夾著細雨迎來。路上行人紛紛撐著傘，身上厚重的深色外套彷彿是憂鬱的代名詞，一個個像隻沉默的魚緩步的游行著。我跳著避開地上的水塘，一邊哼著歌。

客戶是家中的老大，父親早逝，下面還有四個弟妹。為了減輕一肩扛起家計母親的重擔，他從十五歲開始一邊念高職夜校，一邊當黑手維持家計，撐不到畢業乾脆就先離開了學校，後來開了自己的公司生產某種儀器，努力了十數年，將公司掙得一席場面。與他簽訂JV (Joint Venture 合資)的外商，是他的海外客戶之一，靠著他零零落落的英文卻優質的產品，讓客戶不想只有當他的客戶，而想當他的夥伴。

在我離開辦公室前，LINE 的訊息跳了出來，是客戶的感謝詞：公司今天簽約了，謝謝妳這段時間以來幫我提供專業意見、看合約、和對方談，還有一再提醒要注意我們的權益，謝謝妳，真的很謝謝妳。我也以LINE向這位白手起家的中小企業主表達我的恭賀和敬意：恭喜您，也謝謝您給我這個一起工作的機會。在您身上我真的學習到很多。然後我想起的是，從國外飛來的外商，簽約的畫面，客戶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的情形。

經過路旁的電器行，玻璃窗內一台台的電視機播放著名嘴秀或新聞，一陣子沒看電視的我忍不住駐足而立——彷彿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般的，每一台都在討論著沒有加班費、領著22K的年輕人、退休公務人員的退休金、或是國營事業人員年終福利被砍的問題。

加班費？退休金？這種保障喔，我想都沒想過……

「加班費？退休金？這種保障喔…我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想起一次閒聊時客戶說的。「應該是說，我的人生根本不容許我去想這個問題」。「我告訴過妳，我爸爸在我高一那年就過世了。我沒有選擇。那裡有人願意給一個小孩子一邊念書一邊工作的，我就去做，能賺多少就多少。我只想一天一天的活下去。」

客戶一邊做黑手，領著微薄的薪資，沒有任何怨言。生命在他二十五歲那年忽然對他寬厚起來。「我在當黑手的時候就發現，原先的儀器有些設計上的問題，所以我就想說為什麼不改成如何如何。我高工就是念機械科的，改裝機器對我來說不難。」

「我四處借錢，想辦法開了公司，把機器改裝拿出去賣，我的客戶說比原先的好用，漸漸接受我的新產品。公司開始賺錢，我慢慢可以擴充公司的規模。公司請的一個念夜校的小妹很細心、一直加班幫我處理很多雜務，我好像也沒有給她甚麼加班費，她可能也是人笨笨的，做了好幾年從來沒問過加班費，一直做一直做。為了謝謝她，公司某一年有超乎預期的營收時，我在年終的時候包了個等於是她一整年薪水的紅包給她。她後來變成我的老婆。」他大笑。

「能跟這個外國客戶簽約，我很開心，但我也知道挑戰才開始。產能能不能達到他們要的？是不是應該在這個時候擴充設備？我常常為了這些問題晚上睡不著覺。

律師，我書念的不多，不是像妳還到國外念名校，知道很多書本上的東西。可是我記得一句以前國文課念到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我也不記得是什麼孔子還是孟子說的？我一直記得這句話。我一路走來很辛苦，可是後來我對於這種辛苦的日子覺得十分感謝。它讓我為我自己的人生打拼，一天天過得很充實。

我沒有時間看報紙看電視，我其實不知道最近那些人在吵些什麼，我只知道人是有惰性的。如果你在第一天工作的時候，你知道你不會失去這個工作，然後到了某個年資之後退休，你也不用擔心退休的生活，一輩子都不需要為生活搏鬥的話，你一定會開始得過且過，因為無論如何你都可以過著不錯的日子，那幹嘛努力？幹嘛奮鬥？當然是從第一天工作開始就等退休啊。」

客戶問我，「律師，妳開始工作的時候，就有想到什麼加班費退休金嗎？」

沒有加班費和退休金，你得到什麼呢？

我笑了起來，一開始工作時還當真沒想過這件事，雖然加班費和退休金是法律上保障的權利，真的很重要。專門職業人員的責任制、創業的人會有什麼加班費、退休金？這個工作讓我半夜四點還在與客戶討論改動長達70多頁的合約，因為一早即須送件給主管機關；在病的上吐下瀉、硬撐著把合併契約改完email 給客戶後，才飛奔到醫院吊點滴；凌晨兩點睡意沉重還以腎上腺素硬撐、與位在紐約華爾街的美系私募基金con-call討論債券的coupon要如何計算…… 一切的一切，相信不只是我、是很多律師的深切體會。沒有了這些法律設計制度上的保障，得到的是甚麼呢？「妳得到了什麼呢？」客戶問。

「這個工作可以幫助別人成就志業，我覺得很快樂，也就是我人生的實踐啊。」

你呢？希望在工作上你能得到你要的，而不是只有加班費和退休金而已。新年快樂。

作者簡介_柯宜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