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在亞洲真正的定位

我在飯店大廳跟他握手，然後一同走進九龍佐敦區。

時間是晚上七點，香港街上滿是手拿地圖的遊客，忙碌的上班族衝去巴士和地鐵站，街上閃爍著霓虹燈。

我們走進一間熱鬧的店坐下來，點完餐之後開始熱切的想要了解對方的近況。

他是香港一本非常暢銷的雜誌總編。我第一次遇見他是兩年前，當時我正在仔細考慮接下商周網站這個專欄的工作，同時我也收到他在台灣雜誌類似的邀約。當時他還是另外一間總部在台灣的暢銷雜誌的總編輯，雖然最後我們沒有一起工作，但我們一直保持聯繫，今天是我們兩年後第一次碰面。他來自香港，在台大念大學，住在台灣超過八年，在台北有個家庭。因為他的媒體背景，他在最近台灣經濟、社會、政治方面都比我更熟悉情況。他剛剛搬回香港，幾周前接下這個新職位。年紀大約四十歲。

在等待菜上的同時，我們彼此聊著過去兩年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先說：

「以我個人來說，我認為台灣現在有麻煩。我許多香港朋友都說當他們降落桃園機場然後搭車進台北時，整個機場看起來很空，整個城市看起來很舊，而台灣許多地方沒有太多新的建物或是房子。整體的感覺是衰退的。我十年前就在台灣，而如果你比較現在的台灣跟十年前的話，其實是沒有太大差別。在香港或上海就有很大的差異。我的妻子和孩子是台灣人，所以我感到非常擔心和難過。」

停頓。

「你知道台灣壹傳媒集團要賣掉的事情嗎？香港媒體圈一直持續密切的關注和討論這件事情，許多人很訝異黎智英在台灣失敗，一個已經是透明民主的國家。」

整個晚餐過程，我們的對話都環繞這個議題。

簡單來說，許多台灣人對於壹傳媒宣布要出售和離開台灣市場這件事情是百感交集的。許多人不喜歡他們粗俗的報導、強調震撼的頭條和圖片，從那個角度來看或許他們很高興，台灣的媒體圈從現在起會比較乾淨。或許對多數剩下的人，他們是無動於衷的，這不過是另外一個大型跨國企業的公司買賣，跟他們日常生活沒什麼關係。

但這後面還有更多故事。

那位總編說：

「當黎智英賣掉壹傳媒離開台灣時，他說最讓他震驚的是這個失敗是發生在台灣，一個他認為應該是公開和公平的地方。報紙很賺錢，那自然下一步就是開電視台，過去一般只要花上幾個月就能拿到電視開台執照。他有公司也已經招兵買馬，每個月燒掉幾百幾千萬。但NCC，多年來一直用許多技術理由來阻擋他的申請。真正原因是什麼？沒有一個政府，不管是偏左、偏右、自由、保守、藍綠，希望有一個媒體集團對他們的人民有那麼高的收視率，但沒有偏好任何人，沒有被任何黨派控制、沒有被任何台灣大家族掌控。想想它會導致多少台灣的政客和商人的噩夢。」

在一個民主國家，什麼是社會最重要的部分？

一個消息靈通的選民。普通公民必須知道重要議題，形成自己的意見，並確保他們選出來的政府官員，將會服務並保護他們的利益，代表他們的聲音。

不只是台灣，就算是在最成熟的發達國家，比如說在美國，各大報業集團通常被大企業擁有或最終買下，他們背後的老闆或主要投資者通常都有許多利益要保護，通常會牽涉到保護他們自己跟特定政黨的關係或是有特殊政治觀點。當我們閱讀他們的報導或社論，我們往往沒有形成我們自己的公正意見，而是接受這些企業為了自身利益而要我們相信的事情。

你喜不喜歡蘋果日報的報導方式、促銷手法或是強調震撼和庸俗並不重要。

作為一個現代民主社會，一個第三方、不偏藍不偏綠，對任何特殊政黨、企業或是利益團體都沒有責任，沒有限制的揭露每個政客、社會或是企業腐敗報導的媒體集團離開了，對台灣和民主都是很被悲哀的事。

我們這一代必須做的更好。

「我知道最近台灣青年感到很挫折，困惑，緊張。但或許這是正是台灣真正在未來亞洲社會能扮演的驚人潛力，一個現在只有台灣能在大中華地區扮演的角色：作為僅存的自由媒體市場，慶祝和保護言論自由及人權，在一個公平開放民主社會中，一個媒體能夠監督政府並且保護弱勢和少數人的權益。在中國媒體是完全被控制的。香港是相對自由的，但是我們也開始間接被中國政府整控。多數大型報紙或電視台是在中國主要事業的大企業一部分。他們想要繼續在中國展開業務？他們敢報導中央政府太負面的新聞嗎？於是，這可能是台灣對於一個更好的大中華地區存在的真正貢獻。只要持續自由開放，它會成為對於香港和中國而言一個痛苦但必要的參考，強迫我們持續改革、改進、傾聽人民的聲音。蘋果日報的情況證明台灣不如我們所有人所想的那樣透明和民主，最終政府依然表現的像是其他專制政府或甚至共產主義政府。

但它可以變更好。它可以改進並當我們其他人的指標。香港已經慢慢開始失去那樣的選擇」

當我們起身結帳，走出餐廳並準備分道揚鑣時，我看看我周圍，這些無數的市民忙著要養家活口，在疲憊的一天中想要一次完成自己的夢想。他們的利益，他們的意見，他們的聲音。

我們再次握手，他說：

「這要靠你們這一代了，不要讓亞洲其他地區失望。」

台灣現在的情況並不好。它的經濟局勢陷入停滯，公民信心低落，而每天的日子都益發難過。但是如同這場對話所顯示，在這危機時刻，我們還是有優勢，現在依然有機會。

我們可以變更好。

我們可以改善。

而如果我們這代真正成功轉變它的方向，並讓它完成它真正的潛力，台灣可能會終於找到它在大中華地區最重要的定位，並一起為我們和整個亞洲打造一個更公平，更透明，更有責任感的政府。

「別讓亞洲其他地區失望。」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