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代對中國的五味雜陳

當我敲Marriot Hotel 19樓套房門的時候，時間剛好是早上七點半，地點是湖北省的宜昌市。我很快地被新郎他得意、開心、穿好全套西裝的父親引進房間。我見到新郎，他把戒指交給我，今天，我是伴郎。

我幫他調整領帶並整理一下他的禮服。當他最後一次跑進廁所的時候，我轉身走向窗戶，俯視著長江，晨霧籠罩著整條江，營造出一種夢幻感，好像我其實還在睡覺。

我朋友的家族來自香港但在舊金山長大，他就是我之前幾次專欄提到的上海好友，我間接介紹他跟他未來老婆認識，而他們今天終於要結婚。女方的家族來自宜昌，不過她之後去南京念大學，然後去西北大學念研究所，現在在上海雅詩蘭黛工作。

我跟另外兩個伴郎打了照面，我們加起來總共四個人，兩個ABC，兩個堂弟來自香港。他兩個堂弟等下要跟我一起去接新娘，看起來一樣迷惑，不知道等下會發生什麼事。我還沒有高中或大學的男性好友結婚，這是我第一次當伴郎，也是第一次在中國參加一個傳統式的婚禮。

我們走出飯店，外面已經有有一排六台車在那等著，有BMW、賓士和奧迪，我們一人上了一台。司機是新娘那邊的朋友，車都是借來的。即便是在三級城市如宜昌，BMW和賓士也很常見。

當我坐進車內，司機親切的歡迎我，就好像在歡迎一位家族成員。我媽的家族來自湖北，所以當他開始說話時，我立刻就認出了湖北口音，我感覺很親切，但也有點混淆，我在哪裡？我是誰？

我們開往新娘家的路上超過另外一個迎親隊伍，他們總共有9台賓士。我的司機笑了，說別人家贏了。

「傳統的中國人已經這樣做五千年了，如果一個家庭感到自豪想慶祝一場婚禮的話，婚禮越貴、音樂越大聲、花越多錢，你就有越有面子。中國人很愛『面子』」

在我們前面，婚禮攝影師坐在一台休旅車中，門還打開著，紀錄我們整行車隊，好像我們是在拍動作片，完全不管安不安全和交通法規。

當我們車開到她公寓社區時，超大聲的鞭炮響起，對於週末早上九點應該還在睡覺的鄰居來說絕對是太大聲了。在這個1千人的社區入口甚至還有一個紅色橫幅布條，整個社區都知道有人要結婚了。這真的是很中式的風格。

我們下車，敲門的時候還看著彼此，我們的對話混雜著英文和廣東話，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等到門終於打開，我們已經發出了30還是40個紅包，好不容易接到新娘準備要離開公寓。此時鄰居、阿姨、叔伯以及無數的陌生人都聚集在外面。我看著新娘和新郎跪在她穿著傳統中國服飾的父母面前奉茶。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見這個場景，而在宜昌看到更讓它顯得超寫實。

我們回到新郎那邊之後，整套流程又再來了一次。我陪著新娘16歲的伴娘堂妹走過紅地毯，她之前從來沒離開過這個城市。接著我用中文對家族致詞，然後用英文對「小孩」再說一次。湖北的傳統是喝「白酒」，作為伴郎，我跟著他們逐桌去敬酒，一連乾了好幾杯。我實在不習慣那個味道。

新娘提到他父親曾在中國海軍服役15年。有趣的是，就時間上來說，他爸爸和我爸爸是同一時間在當兵，而技術上來說我們那時其實還算是戰期。然後，30年過去，在婚禮之後，她的爸爸給了我一個擁抱，而我間接幫他們成立了一個家。因為她之前在西北的時候有跟台灣男生交往過，所以當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她的中文其實聽起來很有台灣味的。

人生很少有絕對的事情，不管是敵是友、是對是錯

但她的故事證明了努力工作有時候真的可以讓夢想成真，一個來自宜昌這樣的城市、沒有背景的女孩，有天依然可以見識全世界，過著許多中國人甚至亞洲人期許他們孩子過的生活。

週六晚上，我跟新郎朋友在飯店周圍閒逛消磨夜晚時光。在我們飯店旁邊的mall是一棟全新五層樓的店，有間KTV在二樓，頂樓甚至有一間Imax戲院，真的跟台灣一般的購物中心沒什麼差別。事實上，看到這些商店、街道、基礎建設的品質、生活的節奏，我真的認為是可以跟台中相比，絕對沒有比較落後。 中國大陸約有150個類似的三級城市，你是否喜歡這個事實並不重要，事實是這象徵中國的市場規模和經濟潛力。

我們去外面逛一個夜市，有賣麵、烤肉和炸海鮮。街道比較髒、散落著垃圾，和台灣或香港的夜市並沒有太多差別。我們往夜市裡面走去，很快就發現街旁有雞在籠子裡，甚至還有兔子。氣味聞起來很糟，兔籠旁邊有滿是血和毛的桶子。他們就直接在夜市裡面販賣和宰殺兔子，就這樣直接剝皮來煮，看到那些東西，我立刻有種想要吐的感覺。
我們返回飯店。

週日早晨，我們決定去參觀三峽大壩。

我們在高速公路上開了40分鐘才到。沿著長江有渡輪緩緩地往上游去，他們已經這樣做了千百年。當我們慢慢靠近的時候，巴士司機向我們介紹了山的故事和歷史。整個三峽大壩為遊客精心設計的程度令人難以置信，沿途有許多停靠點，所有廁所和建築都很新而且乾淨。前往山頂俯視整個大壩的路上有手扶梯一路向上。

週日下午，我們20幾個要飛回上海的人全都抵達宜昌機場，準備搭機。機場很小，只有三個登機門。我花了半小時試圖找一本雜誌，但完全找不到。當我們抵達候機室的時候，我很驚訝的發現整個地方有80%是外國人：美國人、歐洲人，多半是已經退休了。沒錯，在上海、北京，可以理解，但，宜昌？這個畫面讓我想起三峽大壩被認為是世界遺產景點，全球的外國人都飛來此地，像是參觀金字塔一樣。

只要看過這個場景，任何人都會立刻知道台灣在吸引觀光客方面真的很吃力。

想要競爭，我們真的需要透過創意、特色，找到其他不一樣的地方，而不是一直跟彼此爭執。

在我們要離開三峽前，我朋友去拍照，有幾分鐘，我站在那，獨自靠著欄杆，看著有幾千年歷史的河流，陽光透過山頂閃爍著，一切看起來都是橙色，我在想我應該有什麼感覺。

從我到的那一刻，第一次環顧周圍，我是很好奇的，因為這是我媽的老家。我在台灣的歷史地理課本上看過這條河上千次，但現在我親自看著它，我有什麼感覺？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確定我有感覺到什麼，或許因為我的童年在美國過，所以情況更為複雜。

我應該有什麼感覺？

熟悉的、不熟悉的、親近、疏離、威脅、競爭、朋友、敵人、家庭、愛、恨、信任、不信任...？

或許就很多方面來說，這個週末捕捉了中國非上海這種大城市平日的一般生活，也象徵了台灣年輕世代對中國五味雜陳的情緒。

現實沒有那麼簡單，不是政府或是媒體想要你相信的非黑即白。

我們要怎麼看中國？當我們看她時我們要有什麼感覺？而當他們看我們時又是什麼感覺？

接下來幾年兩岸對這些問題的思慮和決定會慢慢塑造亞洲的未來。

我們應該要走出去，見識更多，並早點為自己想想。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