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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商業周刊》的記者,我常覺得這份工作不是人幹的。
週刊的要求是:「報紙的速度,月刊的深度」。這意味著我們每週除了六日在家裡截稿之外,只有五個工作天,且週一改稿、週二報稿,要經過與採訪主任的反覆討論確認之後才能開啟一個題目,而這,往往是週三過後的事情了。
時間已經夠緊迫,而商周對於「嚴謹」的要求又是異乎常人。一篇八百字的報導,最少要採訪五個人,除了當事者以外,還要有周邊人士、對立人士的說法,去交叉比對出整篇文章的論點與真實性。如果是封面故事,規格就更高了,不管你是否有在文章中引述所有人說法,但受訪對象一定要在二十人以上。
這樣的作法,十足吃力不討好,有哪個受訪者會希望跟你聊了半天之後,發現自己只是被你拿來佐證的工具呢?我加入商周以來,不只一次在新聞現場遞出名片後被對方指著鼻子大罵:「你們上次訪問我訪了三個半小時,結果只用了一句話!」
龐大的採訪數量,是為了要挖掘出最好的質量,這當中需要層層的把關。
在商周,一篇文章從無到有,要經過十幾道流程。除了前期的採訪工作之外,每一篇送交上去的稿件,都要附上採訪對象的名字、職稱、電話號碼,即使匿名消息來源,也得透過這個方式確認真有其人。接著,再經過核稿人、「抓蟲者」(查證員,確認事實、數字等真偽)、文字編輯三方校閱後,才能送上編輯台。
曾在北京出差時與一位中國財經媒體的高階主管閒聊,當他聽到商周的編輯流程時一整個目瞪口呆:「你們這根本就是生產線式的管理,哪裡是什麼白領階級,都藍領了吧?」
商周在引用採訪對象的說法時,要求內容一定要原汁原味(長官常說一定要「原音重現」),不能任意更改、斷章取義說話者的原句。因此,我們常被要求把錄音檔打成「逐字稿」,確認引述的內容與錄音一致。
然而,就連機器三不五時會當機,高度複雜的人又怎麼不會出錯?儘管商周已經盡力把每篇文章的生產環節管控到最好,仍然會有失誤的時候。
一次我在引述一位受訪者的說法時,僅憑印象與筆記寫下一段話,事後他打電話來質問我,為何竄改他的話,我本來還覺得自己很站得住腳,但回去重聽錄音檔之後發現,確實我把「對抗」寫成了「復仇」,意思雖然相近但強度有別。只好趕快道歉,並立即更改網路上的文章內容。
從那次之後我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採訪時對於關鍵話語反覆確認,撰稿後與對方再次確認用詞與文意,避免雙方認知出現落差。
有時候受訪者會因此火大:「這不是都講過了嗎?為什麼要一直問?」我實在很想跟他說,親愛的,我也不想一直煩你,但為了不要讓你有機會告我,為了不讓商周每週一百二十萬讀者失望,我還是得把螺絲拴到最緊。
「記者,是以凡人身做聖人職,無法讓每個人都滿意,但至少要做到問心無愧,」這是我大學讀新聞系時,一位業界的前輩跟我說過的話。入行越久,感觸越深。
每個星期四,熱騰騰的《商業周刊》準時上架。一周出刊一次、一年有52個星期;可是,還是有好多採訪幕後,還有好多現場第一手觀察,還有好多只有記者才看得到的小花絮,在一年一萬多頁的紙本雜誌上,你看不到。《商周茶館》開張,吃完了雜誌主菜,再來茶館喝喝茶;商周記者們把藏在報導背後的許多小故事,和讀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