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比，不要上班

上週爸比被壓著去醫院檢查，主要是因為拖了很久的感冒及不正常的疲憊，讓媽咪很焦慮。在一連串的心電圖、抽血、X光的檢驗之後，看著這些數字代表的意義，連我都不自覺的擔心了起來：心跳121、低血壓太高、肝指數異常......。

似乎只能歸咎於這幾年的紀錄片拍攝工作太密集了，但不管是失智長輩的「被遺忘的時光」，還是這群霹靂阿嬤的「青春啦啦隊」，爸比總覺得這些議題非常重要，必須趕快提出來，透過電影形式進而與社會產生對話，而這些都不能等。

當然，妳的成長與陪伴也不能等！

爸比很慚愧的這麼說，因為我沒有做到與妳一起成長。妳走第一步是媽咪打電話告訴我的；妳掛在嘴上的「叩叩咻」，原來是溜滑梯的意思，也是阿公告訴我的，聽媽咪說妳總是在起床後，嚷嚷著「爸比」，我卻很少真的聽到。但是自從有了妳之後，爸比的手機裡幾乎都是妳的照片，有時要看媽咪的照片還真的要找大半天。

那天帶著醫生的囑咐回到家裡，客廳的桌上一堆保肝良藥，還有阿嬤的碎碎念，這一切一定讓妳很疑惑。但是爸比還是自顧自的和妳玩著我們最有默契的「飛奔中擁抱」的招式，以及「嘴對嘴」的親吻！寶貝，爸比最喜歡把妳深深的擁在懷裡，深深的那一種，那一刻，妳早已是我的心肝了。

然後懷裡的妳，突然一句雖然小聲卻發音清楚的「爸比，不要上班」傳了出來。

忘了當時我是怎麼收拾這場眼淚泛濫的場面，旁邊的媽咪、阿公、阿嬤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以為我只是因為身體的警訊有感而發，殊不知妳其實給了我一個人生的重要提醒，沒有什麼事比這個時刻還要重要的。

爸比真的不知道，二歲的妳哪裡學來這句話，妳真的知道「上班」是什麼意思嗎？我當下整理好情緒然後回答妳：爸比今天不上班喔；妳高舉雙手大喊一聲「耶！」。天啊，這句又是誰教妳的啊。

聰明的小倩媽咪強制規定了我們家的親子日，就定在每週的星期二，因為週六、日爸比通常都比平日更忙，而且戶外到處都是人擠人，休息品質一定不好。星期一很多地方也都休館，所以星期二應該是最自在悠閒的一天。

從沒想過拍紀錄片這件事會叫做「上班」，那妳一定覺得爸比的班上的很奇怪，有三更半夜出門的，有一上班要一整個禮拜才回家的。楊乃糖，這種班非常不正常，跟隔壁的阿姨叔叔們雖然不一樣，但那是因為爸比在拍攝紀錄片，總是透過攝影機在紀錄並參與著別人人生的片段，然後把她們的困境或喜樂用電影呈現出來。

妳一定會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爸比一點都不意外，因為這十幾年來我也是一直這麼問我自己。悲觀的我一直認為這世界並不怎麼美好，也有太多不公不義的事一直在發生；老、病、死也一步步的在逼近，而且無法逃避。但我們總不能就這樣放棄人生吧！既然如此，那就勇敢的正面迎擊！這世界總要有些人們的「困境」或「希望」要被提出並重視吧！

寶貝！爸比一直這麼相信，而且深信不疑，「紀錄片」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一點點。

等妳再大一點，或許妳會理解。也可能爸比那時候已經不再上這樣的班了，或許是因為肝指數太高太累了；也或許是我發現我錯了，面對這個世界，我們什麼也改變不了，這只是一場自我感覺良好的鬧劇而已。

寶貝，那時候妳或許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那個爸比最喜歡的「飛奔中擁抱」以及「嘴對嘴」應該不可能會再發生了。但是，妳可不可以牽著這個會一輩子把妳當做心肝的老男友的手，在公園裡走著，一個禮拜一次就好。

力州 20110714

作者簡介_楊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