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市場而妥協的荒謬

幾個月前透過朋友介紹，我在週末去參加了個電視節目製作會議。三小時中，我坐在那看著兩個製作人和許多編劇討論下部電視劇的點子、角色和故事。他們還有部電視劇正在拍，但現在就已經開始準備下一部作品，已經到了決定概念和選擇方向的地步。

當最終概念確定時，會議也到尾聲，主製作人提醒編劇三個要過中國審查劇本的寫作潛規則。

出於好奇，我問他指的是什麼。

「喔，我們剛剛決定的電視劇想法需要很大的資本。裡面有許多場景要跨城市拍攝，許多在中國。所以這個案子不可能僅靠台灣團隊和台灣的資金。整體來看，我們首先必須要確定這部片的播放權可以同時賣到馬來西亞、新加坡、香港，特別是中國。中國市場太大了，如果沒有賣到那去的話，投資者不可能會投這個案子。但中國有很嚴格的審查制度，所以我們必須要確定內容不會違反規定。」

「OK，比如說？」

「第一：故事無論如何不能提到流浪漢或窮人，街上沒有窮困。因為就官方來說，中國依然是個共產國家，所以怎麼可能會有窮人？也不可以提到或拍到太多精品商場或是品牌。

第二：無論如何不能有關於中國政府負面內容。沒有貪汙、沒有官僚、沒有不快樂的公民或是官商勾結，因為同樣的，這是共產黨，不應該有官商勾結，所有事都該為工人、農民服務，而不是為商人。

第三：沒有不正當關係發生在中國。中國審查制度現在很關注社會和諧和秩序。因此劇中角色是不可以和不是他們另一半或打算結婚的人發生性關係，或一夜情或任何不適當的行為。如果一定要在電視劇或是電影中發生，那我們通常需要換個場景，讓它發生在香港或是台北，但絕對不能在中國，然後最好不要是中國演員。」

當你第一次聽到這個時候，你會有種混合懷疑、諷刺和想笑的感覺。你真的會一直遵循那些規則？這不是某種程度上讓每個參與其中的人都要和一個不合理，甚至是管制言論自由和媒體的政府合作？

製作人在微笑，很明顯他也知道這聽起來有多諷刺。

「我知道這多數聽起來很荒謬，但是這不是政治問題，這是生意問題，對台灣每個產業和生意也都是一樣的。這是真實世界的殘酷真相。台灣市場很小，而且也很成熟了，如果你想要更大的生意，更多令人興奮的案子，你現在需要看向中國市場。而如果你想要做中國市場的生意，那你就要接受他們政府的要求。」

一週後，我注意到一則有趣的美國新聞。

在1984年，有部很有名的動作電影叫做Red Dawn（台譯天狐入侵），由知名右翼極保守派導演John Milius編導。當時是冷戰的高峰期，電影試著盡可能嚴肅的描述，如果蘇聯突然入侵全美會發生什麼事。故事焦點放在一個小鎮上，有幾個高中生逃了出來組織一個游擊隊開始反擊邪惡的共產俄羅斯。儘管在美國外並不怎麼有名，但依然成為狂熱份子的最愛。現在在近30年之後回頭看那部電影，裡面過度愛國的美式題材和對美國人應該有權力帶槍以防任何外國侵權的讚揚顯得非常過時。在偏左自由派的哈佛校園中，我們常常開那部電影的玩笑。

2008年時，這部電影宣布重拍，預計2010年上映，導演是神鬼認證的特技指導。他們維持了主要故事架構和主題，換上了現代的場景。蘇聯現在沒有了，那要由誰當敵人呢？

中國，當然。還有誰更適合呢？美國人已經殺了太多外星人了。

所以現在，不是蘇聯要來征服美國，取而代之的故事是中國軍隊來到美國，要從一個崩壞的經濟體、失敗資本主義政府中解放美國人，並收回美國欠中國人的幾兆債務。任何一個經濟學家都可以告訴你光這情節就有很多邏輯瑕疵，但這只是部動作電影，所以沒差。

但當所有拍攝和後製都已經完成，電影公司卻突然要做修改，把電影延後到2012年年底才上映，想想看這消息流出時造成的震撼和騷動。突然，他們決定把壞人從中國軍隊變成北韓軍隊。所有更動會用配音和電腦特效做修改和刪除。

電影公司對這個突然的改變給了許多理由，但真正的原因非常明顯：美國電影公司害怕這部電影會把他們跟中國政府的關係給弄糟，而失去在這個全世界成長最快的市場上的未來發片機會，所以強迫製作團隊做了更改。

這夠諷刺了吧？一部本來是說共產中國侵略美國和美國愛國者的電影，突然做了改變以致於不會太過冒犯本來是要侵略你的國家，好讓他們可以去賺對方的錢。

就像前面的問題一樣，生意人、大型跨國企業在現今的政治情況下，對政府或一個明顯錯誤的政策視而不見好賺更多利潤所扮演的角色是什麼？比如說，Jeep在天安門大屠殺兩年內就在北京建立了第一個工廠，當時美國政府還在指責中國政府的大屠殺和許多侵犯人權的行為。無數日本、韓國和台灣的大公司甚至拍中國政府馬屁想要在這是世界最重要的市場分一杯羹，儘管他的公民和政府慣常的批評彼此，政治攻奸程度依舊。

把獲利放在第一順位，於是協助或容忍一個他們知道不總是在道德上公平的政府，有時候甚至會犧牲他們自己的信念和自己國家的利益的企業該被責怪嗎？或者這是件好事，因為在歷史和統計的角度來說，長期來看增加貿易不是會壞事。增加國家間彼此交易，人們開始逐漸信任，並且了解攻擊和戰爭是不必要的，穩定的貿易對每個國家都好，所以不管國家多努力試著審查或限制公民對於媒體或思想的接觸，增加交易只會為民眾帶來更多對世界如何運作的理解，那是政府為了自身利益而一開始誤導和控制他們自己人民所不允許的。就像俗話說的：如果商人完全整控這個世界，那就不會有戰爭，因為長期來看，對多數的人而言，這是有損利益的。

你有很多種方式去辯論這件事，沒有一個絕對的答案，因為每一邊都有合理的論點。

但有件事情我很確定。

幾個月後當新版的Red Dawn（台譯紅潮入侵）在台灣上映時，我一定會去看。

在台灣戲院看一部北韓侵略美國的電影，而你整場都知道侵略者本來應該是中國，你能想像這有多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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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