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富 也看不清台灣停滯的真相

「這裡有來自聽眾的一個問題，呃...雖然和主題沒有什麼關係，我還是把它唸出來。」

我來參加一個有關 「金融中心」的研討會，我是坐在台上的五位參加貴賓之一，現在是提問時間。

「我是個金融系的學生，面對中國大陸崛起，請問我該怎麼做？」

主持人往右看了我一眼。

「黃兄，你要不要嘗試來回答這個問題？」

Why me？我心想，坐在台上的演講者，我肯定不是最年輕的，主持人左邊那位教授看起來就比我小，而且他還是台大的，應該更適合。

我瞄了一眼台下，嗯，是有不少年輕的學生，突然間我的腦子一片混亂，到底該講真話還是假話？停頓了五秒，我不知如何啟口，大家都抬頭看著我。

「我們大家都是台灣人，也很愛台灣，但我想到的第一個建議，就是你要盡一切可能去中國大陸或海外體驗一下，培養國際觀，不要只待在台灣。」

現在台灣最成功的企業家，像蔡衍明和尹衍樑，都是在對的時機去中國大陸做對的事情，然而他們都沒有忘記台灣，所以再回來投資。但他們如果沒有這段中國經驗，是不可能有今天的。

台灣不是世界的中心，但台灣正好在中國大陸的旁邊。大部分台灣人只關心台灣，不管中國，更不管世界，而世界也遺忘了台灣。

「我的第二個建議是，你一定要走到體制外，在體制內無法創新。」

台灣的政府官員缺乏勇氣，不敢突破現有格局，再加上民意代表挾持，造成過度管制，防弊重於興利，像金融業就被綁得死死的。

只想到大企業去上班的年輕人，通常不會有什麼大成就；重點不在於那個公司，而是你做什麼事。

但也有令人欣喜的例外，最近大陸海航入股的網路遊戲公司歐買尬執行長就是其一。

我還記得12年前我幫剛畢業就創業的他募資，不幸的是台灣投資人不懂他們的商業模式，資金募集失敗，我的一個部下甚至引咎辭職去為他工作。

但他今天終於熬出來了，大陸和亞洲的資金都在追逐他，證明只要有勇氣和毅力，台灣還是有產出另一個佐柏格（臉書創辦人）的希望。

另一個例子是我朋友的女兒，她和熱愛籃球的外籍夫婿成立了一個叫「Glory Days」的業餘籃球聯盟，參加的人包括在台外國人和喜愛打球的職業人士，現在已有四、五十支球隊，每支隊伍都有企業贊助，成長迅速。27歲的她辭去廣告公司工作，全心投入這個新創事業。

不過整體來說，台灣年輕人的創業動機減弱，素質下降，薪水也越來越低；大陸正好相反，在外商大公司的年輕人一點都不留戀，只為了累積關係和資源，時間一到就閃人，成立自己的舞台。兩岸人才實力和薪資消長的交叉點早已發生，不確定的只是台灣到底會差到什麼地步...

我想起一個我的親身經歷。

1994年我剛到上海，拿著外商package，住進頂級公寓。我去買傢具，但當時本地傢具都很土，所以我只好去IKEA採購。

周末，銷售小姐帶著工人到我家安裝，完成後我付了錢並謝謝她，她突然對我說：

「先生，不好意思，我有一個私人問題想請教您。您的住宅環境很好，不知需不需要人？我可以幫您打掃煮飯。」

我驚訝地說不出話，看著這個年輕的女孩; 她眉清目秀，舉止大方，還會說英文，想必是大學畢業，但為什麼？ (of course, money!) 我不確定這是否是個陷阱，不敢拿我的事業開玩笑，深怕身敗名裂，只好婉拒這個美麗卻卑微的請求。

香港也有很多菲傭是大學畢業，她們在家鄉沒有出路。

我在想幾年後會不會有以下的情景，地點是上海浦東，一座豪宅內兩位富太太的對話：

「張太太呀，我最近請了一位台灣來的高級管家，非常能幹；以前那個安徽女傭，笨得要死，沒有知識，被我炒了。現在這位不到三十歲，還是大學畢業 ("well it's not difficult in Taiwan")，她是台灣中南部一個叫什麼『家宜』地方的人，她說台灣經濟不好，找不到工作，薪資很低。我兒子愛死她了，整天要姐姐陪他；她還可以兼任小孩家教，下個月我要把現在上海復旦的家教換掉，他動不動就要求加薪。台灣人真好用，聰明、勤勞又便宜...」

突然間，兒子的慘叫聲把我從白日夢中喚醒。

「把拔，你看，Fifi牠要咬我！」

16歲的兒子正坐在地上和狗玩，我嘆了一口氣，不知要說什麼，都那麼大的人了，我應為他的無邪感到開心，還是為他的無知憂心？

一代不如一代，但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評斷？

我小學畢業那年，全家搬到台北東區一座大廈，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做豪宅。

現在的我所能給下一代的，遠不如我父親當年給我的，但這並不是因為我不努力，我們的下一代從出生就面臨了一個更艱難的環境。

美國《新聞週刊》最近出了一個專題，分析現在年輕人的處境，叫做「Generation Screwed」（倒楣的一代）： 他們面臨前所未有的不景氣，好工作機會都被前面的人占據了，他們的父母因為要繼續掙錢無法準時退休，而他們許多人還要靠父母養...

在電影「黑暗騎士：黎明昇起」中，貓女對蝙蝠俠說：「There is a storm coming.」（大風暴就要來臨了）。

這正是台灣當今的寫照：歐債危機、出口減緩、科技破產、內需不振、投資無力、證所稅...所有的壞消息都同時降臨，形成了完美風暴。

不知「黑暗騎士」是否會被允許在中國大陸上映？片中，惡人解放社會，打倒富人，重新分配財富，這不就是當年的文化大革命嗎？去年美國「佔領華爾街」也反映了同樣的思維。

大家都對現狀不滿，但主持完公平正義，社會是否就會變得更美好？

大陸有一群人，叫做「老三屆」，他們是1966-68年間的中學畢業生，文革期間大學停課，他們被迫上山下鄉，人生最精華的時光在搞政治鬥爭，成年後經歷不夠，能力不足，成為憤世嫉俗的社會邊緣人，許多人一輩子就毀了。

三十年後，我們會不會有台灣的「老十屆」？他們的黃金十年在迷失、衰退、徬徨和藍綠政爭中度過，和世界脫節，沒有競爭力...

「黑暗騎士」中的蝙蝠俠的死敵，出生在地底下一個黑暗的世界，從未見過外面的陽光。片尾，蝙蝠俠終於衝破了「體制的枷鎖」，為社會伸張正義。

也許我應該學習蝙蝠俠，告訴下一代他們所失去的，協助找回他們所應得的。

這，才是正義！

作者簡介_黃齊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