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蘭童玩節看到台灣人的品格

照片，是宜蘭童玩節戶外劇場表演結束前後，曲終人散的片刻。

現場觀眾隨手小動作，讓我燃起一種難以言說的驕傲。若你也在這裡，絕不會認為身處鬼島。

主持人宣布散場，三分鐘內，觀眾自動把紅色塑膠椅疊起來，垃圾隨手帶走。現場迅速恢復成仿彿開演前一刻。

沒錯，剛剛專注觀看的，拿手機拍照的，哄小孩別哭的，緊抓小狗的，喝飲料吃薯條的，只穿泳褲光著上身的，大聲吹口哨喝采的，全部站起來清理身邊物品，把滿場的椅子盡量擺好。就像照片這樣。

國際兒童藝術表演，是每年宜蘭童玩節的特色，今年有包括俄羅斯、伊朗、墨西哥、亞塞拜然、韓國、日本、印尼、馬來西亞……二十多國表演團體，遠道飛來演出。你能全身滴水，包著泳褲或比基尼，拎著各種食物飲料，不限年齡，幼兒與寵物都能觀賞。

我猜這樣的觀賞環境，換到全世界許多國家，不要說是像宜蘭這樣的一般縣市，就連首都的觀眾，都可能把現場弄得鬧哄哄、亂糟糟的。至少我去過的一些城市，我可以想像現場會有多混亂。

但在這裡，碧水藍天青山環繞，自由的風吹著，觀眾把野台戲的自在與秩序，拿捏至恰到好處的平衡。

演出時，幼兒會講話，亂跑，沒錯；剛從戲水池跑進來的年輕人找座位，會擋到就定位者的視線，沒錯；有阿公阿嬤拎著各式袋子讓走道擠成一團，沒錯；有人觀舞太過投入忘情站起來喝采，幾秒鐘後警覺回頭道歉趕緊坐下，沒錯。

但這些，都不致讓現場失序，讓觀賞失去興味，反倒有種交響樂般此起彼落的協調感。

這自由與自律間的平衡，不會讓我太驚訝，這已經是台灣人的一般水準了。

驚訝的是，主持人在晚上六點宣布今日表演結束，只是略提一聲「請現場朋友們將座椅放好，垃圾帶走｣，而後主持人不見人影也沒見誰在指揮，居然，三分鐘內，從滿場觀眾與椅子洋溢些許的奔放與混亂，立刻變成井然有序。

阿公阿嬤，爸爸媽媽，年輕男女，都好像身上哪個DNA集體被啟動，開始堆疊椅子，整理垃圾與雜物，隨手帶走。我放好自己坐的那把椅子，準備離場去找不知跑到哪裡的女兒們，才一回頭，竟發現景觀已變了樣！

趕快拿起手機，拍下這一刻。很後悔沒有用縮時攝影，那會更精準地記錄這三分鐘，現場觀眾自發性做了甚麼事。

原本我認為，國際藝術表演是童玩節的特色。但現在，看到來自各地的觀眾，如何在這盛會期間，維持這慵懶自在又體貼有序的現場，感覺童玩節最大的特色，不是戲水池，不是表演，而是有品質的參與者。

就像我跟女兒赤腳在諾大的會場上跑來跑去，在水裡忽上忽下，不會擔心，地上有一根針，或水裡有一根刺。

我相信這在許多地方，都做不到。陌生的人們間，無法彼此協助與信任。 這讓我想起自身經驗，當陌生人協助彼此是甚麼感覺。

在丹麥哥本哈根機場，一個外帶咖啡攤位前面，客戶大排長龍，移動速度極慢，但所有人都耐心地排隊，沒人吆喝要快一點。

好不容易排到櫃檯前，發現原本是一位老手正在教導新手怎麼使用收銀機，新手老是出錯，客戶只好站在面前等待。換個角度看，這很不效率，客戶在排隊，應該讓老手上線趕快紓解人潮，怎麼還繼續讓新手練習？

但從現場旅客的悠然神情，似乎覺得讓新手練習，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還有一次在日本大阪泡湯，看見一位日本婦人，吹乾頭髮後，把桌面掉落的頭髮與水珠，都清理一遍，讓下一位使用者感到乾淨清爽。當時並沒有其他人在旁邊，她卻很自然地這麼做。

或許用另個眼光，上述行為跟「競爭力｣這件事，一點關聯都沒有，甚至可能是一個社會缺乏你爭我奪優勝劣敗的溫和停滯表現。

但我總覺得人們的品格，可以成為社會正向運轉的能量，吸引國際友人造訪的磁場，並轉化為經濟力。

就像我在童玩節看到的海外遊客，吸引他們來的重點，應不只是設施，而是令他們放鬆的環境。

這是全球億萬人們所渴求卻難以企及的，在台灣卻到處都有。就是一個收椅子收垃圾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卻是眾人的心意，而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幸福。

很幸運，我恰巧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