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殺人就該槍斃！」覺得事情都這麼簡單的人，大腦通常也很簡單

隨機殺人案、浩鼎案，肯亞案…台灣近日一系列社會議題，法律界人士與社會賢達一一捲入論爭，民眾也不吝提出個人看法。不少百姓認為部份學者專家大腦有問題，怎麼會講出如此可笑的意見，但學者卻覺得自己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到底誰是誰非呢？

的確，不是書讀得多，講話就有道理。要區別一個人的論述「夠不夠硬」，有個非常簡單的檢驗方法，就是看他能回答「為什麼」到幾次。因為，許多人對社會議題提出的個人意見，其實靠「為什麼」就可以問倒。像是：

「隨機殺人，就是應該抓去槍斃呀！」

「為什麼？」

「嗯……因為我就是這樣覺得。」

這只是把自己的主張重覆一遍。這類觀點通常被稱為「主觀主義」，以自己的想法當唯一根據，但這說服不了別人，因為當你持「主觀主義」立場，也等於承認「別人的感覺」也有相同的證明效力，當他的感覺和你不同時，就無法找到能協調兩者的解決方案。

有些人能往前多推進一步，他們能回答第一個為什麼，但沒法處理第二個為什麼。像是：

「我覺得隨機殺人，就是應該抓去槍斃呀！」

「為什麼？」

「因為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

你如果再追問：「天經地義？社會運作為什麼必須依照天地的規律呢？」

他若回答：「不為什麼，這樣才對呀！」

這就只是解決第一個「為什麼」，卻沒法突破第二個「為什麼」。

在關於人類行為規則的理論中，的確存在主張「自然律」的流派，這派通常有古老的宗教背景傳統。但問題在於，我們可能觀察自然現象而得到一些科學律，但很難確定哪些模式是人類該照做的。

像不少哺乳類動物是一夫多妻，人類該學嗎？有很多生物是路邊碰到異性，未經對方同意直接進行交尾繁衍動作，人類該學嗎？如果你認為不該學，那麼「天經地義」就不夠，還需要更多的人文推理來支持。

有些人則會轉往另一個方向，當你問他：「為什麼殺人就是該償命？」他會回答：「你家人被殺時，難道不會想報復嗎？」

這是種被稱為「情緒論」的主張，認為人類行為的合理根據是個人的情緒反應。這就是從「客觀主義」的自然律派，突然變成前面提過的「主觀主義」了。問題還是依舊：如果我們之間的情緒反應不同，那矛盾該怎麼解決？

他可能主張：「那些親人被殺，卻沒有想報復的人，一定有問題！」

但你認為他們有問題，若非以你個人的情緒為世界共通標準（你就是「至上神」，這叫「絕對主觀主義」），就是承認在你與他之外，還有其他更高的客觀標準，那這標準是什麼？

「天經地義？」糟糕，上面已經說過此路不太通。

到此不妨換個案子，來看看能不能脫出這無限循環。許多人主張，像肯亞案等詐騙案，因為台灣判得輕，中國判得重，所以他們主張讓中共抓去關一關，「比較有效。」

你問他們：「為什麼？」「因為事情的好壞，本來就是要看有沒有效呀！」

這是一種被稱為「結果論」的主張。但就算是「效益主義」這種最成熟的結果論，也不見得會認為讓中共管一管比較好，因為「讓中共抓去管一管，為什麼長期來看的結果比較好？」

這就需要很多知識才有辦法回答了，一般人不太有進行這種評估的能力。即便最後證明出來，「中共抓去管一管的長期效益對最多數人最有利」，可符合效益主義的主張，但效益主義本身也有缺陷，因為他們常把人數字化之後，隨意犧牲某些人。肯亞案是不是就很有這種味道呢？

有些人對於「中共抓去管一管，為什麼長期來看的結果比較好？」這問題，他的答案是：「我才不管長期看來怎樣，我只知道現在就能見效！」

看短期？那我們還是要問一句：「為什麼不看長期，要看短期？」

「我就是喜歡立即見效呀！」沒錯，「你喜歡」。這又回到前面的主觀主義了。

還有另外一些人，會採取「尊重現有規則」的立場來回答一切的為什麼。

「為什麼肯亞案送中國是對的呢？」「因為依法中國有權處理呀。」

「為什麼殺人應該償命呢？」「因為這是過去留下來的規矩呀。」

「為什麼OO案不該追究呢？」「因為他一切合法，所以當然是他的權利囉。」

「那為什麼XX案就該追究呢？」「因為他過得了法律門，卻過不了道德門。」

這種人非常重視「法律」、「習俗通則」、「道德規約」、「傳統禮儀」等人類行為規範，但是哪種規範的地位較高，或什麼議題該採哪種規範，往往非常有「彈性」。

這些人又被稱為「素樸的義務論者」，把現有行為規範當神拜，認為這些規範一定有其道理，只要信規範，就可以得永生。但他們並不清楚這些規範之所以成立的背後理由，在不瞭解其真意的狀況下，他們之所以引用某規約，其實還是「看他比較滿意哪一條規定」。又回到主觀主義去了。

所以多數人只是在很膚淺的地方繞來繞去，找不到出口。那該怎麼辦？

在社會議題相關的討論中，有一定的知識基礎或相關經驗，才能應付一連串的「為什麼」。這些專家能把問題探討至非常深奧的程度，一般人可能會覺得無聊，總要專家們提出「簡單」的解決方案來。

學者專家的確可以提出簡單的解決方案，但他們知道其背後的道理是複雜的，而普通人往往誤以為簡單的解決方案背後，只有簡單的道理。這態度會讓現代人過著原始人般的心智生活，當然也會讓我們當代的社會充滿矛盾、衝突與危機。

其解決之道不見得是「讀書」，有誠意的參加社群溝通，也是種可行方式。透過交換意見，或是觀察別人意見交流的過程，你可以提升對議題的深度認知。你應該弄清楚自己為什麼如此主張，然後這主張又「為什麼」能說服持對立看法的其他人。

所以別再輕易說出「這道理很簡單嘛！」這類的話。人世間的事，只會越來越複雜，當你「覺得」一切都很簡單，也就很難避免別人「覺得」你大腦很簡單了。

作者簡介_周偉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