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上的愛情（六）

白天仍是同事，晚上收展後變成情人。那幾天過的特別不踏實。

每當底迪牽著禎姐的手過馬路時，她只是在心中反覆的想著那手心熟悉的溫度和緊握的力度，似曾相識：方向準確，沒有猶豫。

「明天飛機幾點？」底迪問。

「下午三點，怎樣？」這是在暗示短暫的外遇正在倒數吧，從頭到尾兩個人都沒有討論過「怎麼辦」的問題，明天這一切就要結束了。

「我們應該留在泰國度週末，你看」底迪指指天空，「月要圓了，我們改機票週一再回去。」

「月圓哪是改機票的理由？」禎姐雖然不想藕斷絲連的事情發生，但延長甜蜜的邀請畢竟讓每個女人都保有面子。

「我要去帕岸，」底迪說過的那個島，月圓時全島都在瘋狂的趴替，「找那家傳說中的酒吧。」
桃花源裡的bartender神秘的調酒，喝了忘憂忘情。
「然後為這趟旅行劃下完美的句點。」底迪仰頭喝乾了杯裡的水，玻璃杯放在桌子上的聲音很肯定，像法官落槌。
「完美的句點。」禎姐沒有問號的重複這個詞，點點頭，完全不拖泥帶水。大家銀貨兩訖的態度都清楚，也就沒有可不可惜的問題了。

小島就在眼前，還有一段距離，但已經可以感覺電音低頻的隆隆聲響，船上旅客們騷動起來。

「人很多，不要跟丟了。」到處都是等著天色暗下尋歡作樂的人。底迪緊緊牽著禎姐的手，下船旅客如難民般湧上岸。

身體彩繪螢光顏料幾步路就有一攤，啤酒是以水桶計價，蘑菇飲料在角落揮手，他們沒有免俗的共享一杯，似乎沒有傳說中的迷幻。

若真的有什麼神奇的功效，那就是演情侶這件事情越來越像真的了，在小巷中穿行尋找酒吧的底迪從頭到尾緊緊握著她的手，心裡那個很久沒有出現的悸動，越來越靠近越來越明顯。

禎姐假意看見有趣的雕貓飾品，掙脫他的手向前跑去，然後回頭嚷著「我要買這個！」其實只是怕那感覺襲來。

他笑笑的看著禎姐，那表情到底像誰呢？再想就要開始暈眩，只得假裝認真繼續挑選姿態不一，但千篇一律的貓。

他走來，繼續牽住她的手不放，耐心等待。他看穿她的不安。

「既然找不到，就去那間吧！」隨手一指是巷尾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店內的DJ不放電音，以八九零年代的慢歌為主，雷鬼頭並沒有讓身兼DJ的bartender看起來了不起。不過他轉轉音響按鈕，低低的Bass前奏傳來，她幾乎尖叫，那是[Every breath you take]，police合唱團，Sting溫柔沙啞的聲音極其性感，令所有的女人感動。

Every breath you take
Every move you make
Every bound you break 
every step you take
I'll be watching you

他們兩個人抱在一起就在小酒吧裡面跳起舞來，應該是STING的歌聲催化。現在DJ那顆雷鬼頭開始有神秘的味道了。

不知為何以前覺得是首甜蜜的英文情歌，居然是在泰國這個異鄉才理解：這是男人訴說著自己心裡的不安全感，求著愛人不要離開懷裡的酸楚情歌。

Since you've gone I've been lost without a trace
I dream at night, I can only see your face
I look around, but it's you I can't replace
I am so lonely,I long for your embrace
I keep crying baby, baby please。

那是男人甜蜜又痛苦的呻吟。

不知不覺的就這樣抱著好幾首歌，就算汗流浹背，也沒有人想分開。

「我想要你這樣抱我好久好久，都不要放開好不好？」

她愣住停下舞步，剛剛他有開口這樣說嗎？
這幾天令她忐忑不安的影子，終於攻進她的心裡了。

「你剛剛說什麼？」

他笑笑的看著她，沒說話，只是再度緊緊抱住她。
那是一種男人的性感。

「性感是他想說喜歡我的時候，故意看很遠的地方；性感是他說如果比較喜歡他，就跟他在一起，不要想太多；性感是他牽著我的手的時候很篤定，知道我們要去哪裡。」

 她記起那天挑起兩人情慾的對話，自己所說的那種性感，正是婚前的阿霖才有的。

他在舞池裡緊緊抱著她，就像是當初的阿霖，讓人捨不得放開。

「去買酒…」禎姐想通了，「我去洗手間。」
「再抱一下下就好。」當年的阿霖附身在阿弟仔身上不肯離開。
若此刻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去洗手間，回來再讓你抱很久很久…好嗎？」

趁著他離開，禎姐決心走出酒吧。

是酒精，是蘑菇，也是愛欲。她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身在泰國，街上哪家店傳出一個軟軟酥酥的女聲唱著：謝謝你曾經愛過我。

像禎姐這樣的女人，決心走了就不會回頭了啊！頂多明天寫封e mail，聊表當初不告而別的歉意，附加檔案就放上這老歌MP3吧！

原來這陣子讓自己不安的，不是陰魂不散心有不甘的前男友，而是回想起當初讓自己奮不顧身決心跟隨的身影：阿霖。

阿霖到機場接禎姐，老夫老妻的，禎姐想要抱住他，硬是讓自己忍著。

他沒有問起禎姐為何多留了一個週末在泰國，也沒有小別之後叨叨絮絮的家常小事。

又要繼續這樣安靜的生活了。

「你上次問我的」阿霖緩緩打破了沈默：「我去查了資料了」

什麼？

「有一天晚上你問我的啊，」阿霖認真的用自己所理解的那樣慢慢的解釋：「所謂的雲端，簡單的說就是把你重要的資料傳輸到遠方一個虛擬的空間，可以分享也可以私藏，也不會佔記憶體…」

原來阿霖一直都在意。

儘管只是那晚一個小小問題，儘管那是一個關於老婆前男友職業的一個問題，儘管那就是引發這些風波的問題，原來一直都在阿霖心上。

「就像銀行一樣，我們都把錢存在裡面，用電腦記著，可是實際上又看不到…這樣的話就不用佔很多的空間…」

是啊，雲端，大家不都想像愛情只存在那遙遠看不到的地方嗎？

如果很遠那個雲端壞掉了，家裡的電腦也掛了，怎麼辦？禎姐用傻氣的問題想要撒嬌，阿霖不懂。

「所以人還是只能靠大腦，刻在腦袋的事比較不會忘。」

阿霖認真的樣子讓禎姐想告別了，告別那個年輕時候的阿霖，繼續下一關。

也許很多夫妻都是因為這樣吉光片羽的認真表情才支撐下去的吧！

禎姐拉拉現在阿霖的手，他很有默契的用大手握住了她，不再說那些遠遠雲端上的事情了。

是愛慾是性慾，他踩下油門直直的向前走。

兩人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不回頭。

（完）

雲端上的愛情（五）

作者簡介_楊雅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