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網路時事評論家...人渣文本：我只是「講人話」，沒有在「帶風向」

不少朋友認為我們這種寫時論專欄的人，一天到晚都在「帶風向」，用「話術」拐走、欺騙、教壞年輕人，製造虛假的氣勢，掩蓋事實與真理。相對來說；也有人認為時論專欄只會順著風向倒，沒有原則，誰氣強就站在那幫腔。

哪種說法才最接近真相呢？

我個人認為兩種都不太準確，或者是說把因果反過來解釋。網路時論專欄文章之所以會被推送到你面前，或是能夠產生一些共鳴，主要是因為它「講人話」的緣故。但要說明什麼是「講人話」並不容易。

先來看個普通人常有的執念。許多人認為某些邪教存在「洗腦」的技術，把很多普通人、甚至是高知識份子「洗」成他們的信徒。如果洗腦真的存在，那一定是種最高級的「帶風向」了。

但有專業的宗教學者親自去所謂「邪教」的活動地點進行田野調查，很意外的發現，這些邪教的人馬在路口拉人傳教，每拉一百個，只有個位數的路人願意去他們聚會活動一次。而每一百個願意去他們活動一次的人，三個月後仍願意出席其活動者（可以算是信徒了），也只有個位數。

也就是說，他們的傳教效果是「萬分之幾」在算的。要拉到足以成立一個30人的教會，至少要在路上拉幾萬人，這實在算不上是有洗腦的功力。其結論是，並非這些邪教有什麼特殊的洗腦話術，而是他們透過「苦工」在人海中「撈」出思維邏輯和他們一樣的人。

因此某些家長認為「我的小孩學歷很高，卻跑去信邪教，一定是被洗腦！」但很可能是他的小孩在之前的人生中沒有碰到腦波和自己同步的人。

如果不存在「廣泛有效」的洗腦技術，我認為在言論市場中也不存在什麼「帶風向」的技術，不然早就可以運用在：「帶」學生去讀書、「帶」月光族去存錢...等地方了。

當然，的確有一些表述的技巧，可以讓比較多人願意傾聽或閱讀你的意見，但人家聽了、看了之後要不要買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這絕對不是「帶風向」（讓人聽了看了就相信）。

時論專欄之所以能讓受眾願意傾聽或閱讀，是將其論述建構在一種「最普遍的言說」，也就是「人話」之上。雖然人人都在講話，但不是人人都講人話；要講出「人話」，必須仔細吸收、瞭解社會當前常用的符號與其意義脈絡，並且學會如何正確使用這些詞彙與概念。

所以，一個成功的表述者，並不是花時間在「教」或「宣傳」，而是「讀」與「學」，努力理解社群的核心價值。其之所以被廣泛接受，是因為能在混亂複雜的群眾語言之中，找出被掩蓋、隱藏的共同價值，然後以人人聽得懂的「人話」來整理、表述。讀者閱畢後會有恍然大悟之感，而不是被「帶走」。

當然，因為市場考量，專欄作家常希望自己的受眾能更多、更廣，所以會集中探討社群關注的議題。有些人會說這是種「隨風倒」、「沒有堅持」，但這批判有幾點謬誤。

首先，社群關注的焦點不代表膚淺，反而可能產生最經得起考驗的論述，因為在台灣這種多元與開放的環境中，社會議題會經歷公開論辯，對於其結論或共識，我們每個人都可能略有貢獻，但都無法影響全局。所以集體智慧難以被一兩人的惡意所引導，相對更穩定、可靠。

其次，你當然可以嘗試在小眾之中做宣傳，講小眾的語言，運用小眾才理解的概念，學術圈就是這樣的領域。這種溝通模式不能說有啥問題，但請記得，你選擇這種模式，不代表你就沒有「隨風倒」，也不代表「有堅持」。在這種小領域中，「共識」更容易受到一兩人的影響。開放的大社會已越來越難造神，但一些小團體之中還是有神的存在，你可以思考為什麼。

此外，探討大眾關注的議題，不代表要講出大眾喜歡的答案。真正的成功的時論專欄寫作者可以在每個議題中保持自身的理論一貫性，不會被民意帶著跑。

最後要回到一開始的問題。我認為不存在「帶風向」這事，甚至網路上也沒有什麼固定的風向，台灣的言論市場是多元的，存在許多不同意見，如果你的臉書或生活、工作空間有「同溫層」（都是意識形態相近的人）問題，就可能會出現言論集中的現象，讓你誤以為有「風向」。

存在於台灣網路上或公共空間的，是個不斷尋求共識的龐大溝通體系，時論專欄作家只是運用個人擅長的技術（端看他是哪種專家）觀察、分析出現在這個體系的各種論述，指出其中的關鍵要素，並且協助大眾釐清特定主題。

簡單來說，我們只是「觀察人」然後「說人話」而已。而那些講半天，仍無法宣傳自身理念或表述某些事實的朋友，往往不是其理念或事實有問題，而是因為他們一直「講鬼話」，沒人聽得懂。

隨著越來越多使用者進入網路，台灣網路言論空間已成為價值多元的場域，是個「言論自由市場」。如果想在網路上說服人，請好好的「讀」與「學」，別老是一站上台就想傳教。邪教都至少會下苦工去路邊拉人，所以先問自己做了什麼努力吧。

作者簡介_周偉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