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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計總處日前公佈調查,所得最低的20%家庭去年負儲蓄(收入小於支出)近兩萬元,有些學者解釋這是貧富不均惡化,本文將要解釋為何此觀點是錯的。
1976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佛里德曼(Milton Friedman),在美國芝加哥大學教研究生時的教材《價格理論》(Price Theory),是經濟學史上的經典著作之一。這本著作數學難度雖不高,但經濟涵義博大精深,被稱為「奠定了芝加哥大學經濟學的基調」(另一位諾貝爾獎經濟學獎得主Gary Becker語)。在這本著作第二章「需求理論」(Theory of Demand),佛里德曼探討一個問題:為何低收入者的儲蓄是負的?
統計數據呈現以下現象:低收入負儲蓄,高收入者正儲蓄。佛里德曼先引用一般人的解釋:
1、富者越富,貧者越貧──這也是目前台灣最流行的解釋。
2、一國的人均收入越高,其儲蓄率也越高。
但他隨即推翻這兩個解釋:從數據來看,過去五十年來,美國的收入不平等未隨時間而擴大,且儲蓄率大致沒有改變。(編按:可參考「美國貧富不均?人人機會均等的美國夢還沒有死去」)
佛里德曼提出另一種解釋,那就是:這些家庭收入的統計數字,反映的只是「暫時收入」,並不是「正常收入」,也就是不能代表家庭收入的真正面貌。也就是說,官方統計出來的家庭收入數字,「反映了各種隨機和暫時的影響」。
舉個例子:
若「我剛好走運,原本月薪5萬,某個月突然有業外收入變7萬」,
則此時「我不可能變成低收入階層」。
但若「我變成低收入階層」,
則有可能是,收支調查的那個月,「我運氣不好,收入變少,結果剛好落在低收入階層。」
因此,
若「有人在低收入階層」,
則「他們有些人必是『因為某些隨機或暫時的原因』使當時收入減少」。
佛里德曼的結論是:「平均來說」,低收入者的「暫時收入」,在調查時的特定年份,一定會比他們平時的「正常收入」要低。反之,平均來說,高收入者的「暫時收入」,在調查時的特定年份,也一定比他們的「正常收入」要高。簡單地說:任何特定時間對家庭收入的調查數字,都會有以下這個現象:低收入者的收入被低估,高收入者的收入被高估。
但不管個人或家庭,其消費支出的決策,不是基於他們的「暫時收入」,而是基於其「正常收入」-也就是佛里德曼說的「永久收入」(permanent income)。一個賺死薪水的上班族,不會因為這個月臨時發生好運,收入暫時提高,今後他就像富豪一樣一擲千金,因為他預期未來的收入將會下降到正常狀態。反之,他也不會因為這個月發生一些倒楣事,收入暫時下降,他此後就過著粗茶淡飯的日子,因為他預期未來收入會回升到正常狀態。
因此在調查裡,為什麼低收入者會有負儲蓄,高收入者會有正儲蓄,原因很簡單:因為低收入者的「暫時收入」會比「正常收入」低,但他們的消費支出仍是以「正常收入」為基準,這就使他們在調查當時的「暫時收入」比消費支出低,於是出現負儲蓄。反之,高收入者的「暫時收入」比「正常收入」高,但他們的消費支出也是以「正常收入」為準,在調查時他們的「暫時收入」高於消費支出,於是有正儲蓄。
從佛里德曼的觀點來看,所謂「低收入者負儲蓄」的現象,不是什麼「貧富不均」,而是一種「迴歸謬誤」(regression fallacy)。所謂「迴歸謬誤」指的是:受隨機因素影響,使某種變數(例如收入)偏離正常值,但人們卻常在此偏離正常的情況下,做因果關係的推論(「收入低者就有負儲蓄」)。事實上若隨機因素排除,這個變數回歸正常值時,人們之前做的因果關係推論就不成立了。
主計總處的調查顯示「低收入者負儲蓄」,某些學者將其解釋為貧富不均,正是犯了「迴歸謬誤」。數據不但會騙人,對數據的解釋也會誤導人,這就是佛里德曼為我們上的一課。
台大經濟系、經濟研究所畢業,以爬梳有趣論文為興趣,自娛兼娛人。擅長專題研究,曾獲「兩岸新聞報導獎」及「卓越新聞獎」等數個新聞報導獎項。
其實,生活中無處不是經濟學。本專欄從經濟學的角度,分析貼近真實生活的經濟現象,涵蓋時事議題、經濟成長、投資預測甚至職場兩性,以一篇一主題方式,提出有趣的發現和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