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認真讀書，不要像我一樣辛苦...」爸媽們，你正在教孩子看不起父母

家長們可能沒有發現，當你們只要求孩子「好好讀書」的時候，正在教孩子歧視你們自己。

曾有個家教學生跟我說，有一天，他跟媽媽走在路上，看到正在維修的馬路邊，有工人躺著休息。當時這個學生剛從國小畢業，他問媽媽說：「媽媽，他們在幹嘛？為什麼身上這麼髒，還躺在地上？」他的媽媽回答：「他們在休息啊。你看，他們就是沒讀書，所以只能當工人，現在才會躺在路上，你以後如果不想躺在路邊，就要好好讀書。」

要進入好大學拿到好文憑，得擠進明星高中，要進入好高中，從國中就要開始打拼，而國中的基礎要打好，得靠國小的努力。所以，不論在家門內或家門外，爸爸媽媽最常跟小孩說的是：「功課寫好了嗎？書讀完了嗎？」而長輩最常關心的是：「有沒有好好讀書？小孩的功課好嗎？」我們透過一個半月一次的月考段考，不斷地比較，把每個學生教育成對分數斤斤計較，與身邊的每一個人相互比較而不自知的人。

這樣的比較也延續到下一代的身上。過去我曾訪問過許多國中生的家長，他們也是在這樣的文憑體系中廝殺過來的。學歷高的家長會說：「我是中山畢業的，他爸爸是建中畢業的，我們的小孩沒有理由不會讀書。」所謂的「沒有理由」，不是把讀書歸為天份，而是歸為努力的程度。有的小孩真的是很努力，成績就是不好，卻得承受一個懶散、不專心的標籤，為的是讓家長或小孩接受，我未來如果進入一個比較差勁的職場，都是我自己過去不夠努力害的。

若是學歷較低的家長，他們會說：「我們工作很辛苦，所以我們希望我們的小孩未來『不要像我們一樣』辛苦。」這些家長裡，不乏事業有成的商業人士，不管他們在經濟上的成就再高，想到自己過去打拼吃的苦，總是歸因於自己的學歷不夠傲人造成的。這其實有特殊的時代背景。

在我們長輩那一代，剛好遇到聯考升學競爭最激烈的時代，一方面，我國的高中生與高職生比例，基於經濟發展的需要，一直維持三比七為目標，另一方面，她們又剛好遇到義務教育延長到九年的年代，大量的國中畢業生進入高中聯考的戰場，能夠順利考到高中就讀的卻又是那麼少。同時間，台灣的產業技術進步，女工與工人們，親眼見到台灣第一批的白領專家興起，在他們成長與工作的年代來說，只要能考到好高中好大學，就是好工作的保證，這樣的刻板印象影響到她們對下一代的教育。

也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我們的父母少有亮眼的學歷。家長世代大部分都是高職畢業就出來工作的，還有很大一部分只有國中畢業。當每個爸爸媽媽，無論自己的工作或是學歷，只一窩蜂地告訴小孩：「要好好讀書，考上好大學，才能有好工作」的時候，他們往往正在教育自己的小孩歧視他們自己。

記得我剛考上北一女中的時候，問我媽說：「你是哪一所高中畢業的呢？」我媽媽說：「開明啦！」我想了一下，又問說：「我好像沒聽過那一所高中？」媽媽很不耐煩地說：「不是高中，是高職啦，不要問了。」我只是對媽媽的過去好奇，卻不知道，我們再怎麼敬佩媽媽當年拎著一卡皮箱，從苗栗的農村到台北投奔朋友，開始她半工半讀的高職生涯，對媽媽來說，沒有良好的教育環境，是她心裡永遠的痛，這也是她之所以這麼地努力提供我們穩定而豐富的教育資源的原因。但一個不小心，她過去的傷痛被觸動的時候，她說：「你讀北一女有什麼了不起？」

我不知道讀北一女有什麼了不起，但我知道，當我們教育孩子，只不斷地告誡：「好好讀書，不要像我/像躺在地上的工人一樣」的時候，我們不只複製了職業的歧視，也複製了對上一個世代「不文明/教育不多」的歧視。同時，我們其實也複製了性別歧視。尤其是，為了讓孩子能「專心讀書」，台灣家長往往不讓子女幫忙家事，她們什麼都幫小孩做的好好的，久而久之，小孩會學會「讀書比做家事還要重要」的價值觀。

像是清潔工或看護工，這些工作以前常常是家裡的女性免費提供的，當雙薪家庭越來越普遍以後，我們會從市場上購買這些服務，卻只願意提供低得不可思議的薪水。我們心裡想著：「反正這些工作根本不需要學歷就可以完成」，卻忘記了，若不是從市場上購買，家裡的這些工作，通常是女性提供的，尤其，是從小告訴你「認真讀書，不要像我一樣辛苦」的母親提供的。

當我們一直跟小孩強調讀書的優先性時，我們正在教孩子，歧視那些出賣體力工作的人，也在教孩子歧視從事家務工作的人，更甚者，當我們每個人都把教育目標訂得那麼高，卻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的時候，我們正在教孩子歧視家長，也歧視達不到標準的自己。

作者簡介＿高子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