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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和學生談論「死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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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 | 教育趨勢

我們曾和學生談論「死亡」嗎?

我們曾和學生談論「死亡」嗎?
圖片來源:中岑 范姜@flickr ,CC BY-SA 2.0
撰文者:朱宥勳

經過一天的紛擾,綜合目前所能看見的所有資訊之後,北區反課綱高校聯盟發言人林冠華的自殺,已大致能確定是為了反對「課綱微調」而進行的「死諫」。這些資訊的流出容或有爭議,但除非再有新的材料,林冠華本人的意志基本上是很清晰地浮現了。

確定了這件事之後,我腦中一直盤旋不去的,是7月21日那天,我受邀到教育部正門前,參加反課綱學生們組織的「蘋果樹論壇」時發表的談話。在演講的後段,我提到幾個國文科忽略的議題面向,包含女性主義、同志文學、階級問題、霸凌與自殺,我認為,如果國文科一直宣稱他們有能力擔負起生命教育和倫理教育的責任,則應該選錄與這些議題有關的文章,提供學生思索的材料。

活動現場,有位記者非常熱心,從頭聽到尾,事後也寫出了很詳實的報導。但我閱讀報導的時候,馬上發現:「自殺」這個議題不見了,新聞呈現出來的,是我談「女性主義、同志文學、階級問題、霸凌」這四個議題。也許只是現場嘈雜,沒有聽清楚;但我直覺感受到的是,這位記者正在用他的善意「保護」我和這個論壇活動,故隱去了「自殺」不寫——因為前四個議題,縱然有人可能反對(比如護家盟),但都還在一般人想像的教育範疇裡。然而,和中學生談「自殺」,在許多師長父母眼中,是比上述議題更加不可觸及的禁忌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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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思維,正是我們的教育思維中,對「死亡」一事不斷迴避的一貫邏輯。教育體系傾向將「自殺」病理化,劃歸給人力短少、功能不彰的輔導室處理,而不是視為每個人生命當中,都可能「過不去」的一個節點。

我們的課本極少談論死亡,若談到,不是文天祥〈正氣歌〉那樣的「留取丹心照汗青」,就是想方苞〈左忠毅公軼事〉這樣,為了崇高的「國家」而死。這些文章自有其可取之處,但我們在教學的過程中,如果沒有認真去討論「人為什麼有時會失去生存意志」,去討論「社會結構的壓制,造成人的自我毀滅」,或甚至更幽微的憂鬱、情感的困境、存在的困惑、認同的焦慮⋯⋯假裝這種情況以前不曾、以後也不會存在,當學生猝然進入類似的生命處境,他就必須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之下,憑著本能做出決策。說得直白一些,如果我們的國文課本一談到「自殺」,就只會歌頌他們為了崇高理想獻身的精神,我們憑什麼訝異或責怪林冠華為了自己的理想獻出生命?

在這樣的教育邏輯裡,他毫無疑問在做一件正確、充滿勇氣的事,不是嗎?

我的重點不是評價林冠華的對錯,而是想要指出:正是我們在課本當中,將自殺連結上過於扁平的想像,導致我們所有人在面對這類事件時的集體失能。看看政府官員面對這類事件的標準反應就知道了。我們無法去想像,一個人決定關掉自己的時候會經歷哪些情思轉折。因此作為旁觀者時,我們只剩下原始的情感直覺:憤怒、恐懼、或試圖若無其事好逃避生者的責任。而當我們成為當事人的時候,我們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該如何活下去,或如何不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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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一直關注的國文科裡,我認為目前已有一些很好的作品,可以斟酌讓學生閱讀。文學或許無法直接解決生命困境,但它就像是某種「經驗模擬器」,可以讓讀者事先經歷還沒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並且在一種相對受到控制的安全環境裡,體會他人已經驗過的思索和決斷。在教師準備充足,擁有足夠的專業素養能和學生進行討論的前提下,我認為可以從邱妙津的《蒙馬特遺書》開始。事實上,這本書早就是許多高中文藝青年案頭的必備書目了,所以高中生的心智能力是可以理解的。在這本書裡,我們會看到「現代社會」所組織的秩序生活是如何抹平了人們的殊異性,使得那些擁有獨特特質的人,一直感覺自身的格格不入,終至自毀。它談論的出發點之一是同志的處境,但即使是異性戀的學生,也會遭遇這種「保持獨特自我」與「從眾」之間的拉扯,因此有足夠廣泛的思考基礎。

而如果要談到自殺的政治性,可以參考的文本至少就包含朱西甯〈鐵漿〉、陳映真〈山路〉和施明正〈渴死者〉。這三個短篇篇幅都不長,而且都能讓學生看見「自殺」並不必然只是自殺者自身的情感脆弱而已,往往都有更大的社會脈絡籠罩著他們。〈鐵漿〉是一個現代化進逼,導致傳統生活全面崩潰,而在這新舊社會之間無法順利「接軌」的人們的故事。〈山路〉則是在社會運動風起雲湧的當下(其實也不只是當下,台灣過去半個世紀以來,何時沒有抗爭?),非常適合思考「自殺」與「為理想獻身」這個議題的作品。

不管是宋代的文天祥或清代的方苞,他們的文章中所「獻身」的那種理想,早已不適用於當代政治的邏輯。那種「忠君愛國」的觀念,恰恰正是民主政治時代所應該反對的東西,是時候該更新了。而施明正的〈渴死者〉寫的是戒嚴時代的政治案件,但小說家獨特的切入視角,卻讓那位堅毅求死的角色,蒙上了一種不可知的色彩——那種不可知,或許正是「生命」最難解的疑惑,最不該輕忽的關照。

當然,我同意這樣的教學轉換會牽涉規模不小的改革。教師的專業知能和倫理守則都必須再訓練,在沒有配套之前不能倉促行事。但一條命已經付出去了,這不是第一條,我們若不快點開始,如何來得及讓他是最後一條?

我沒有辦法克制地自問一整天:如果我們的教育早點開始和學生談論死亡,今天會不會不一樣?從當事的林冠華和旁觀的我們每一個人,會不會有辦法做出其他選擇?會不會更知道如何尊重生命,同時也尊重死亡、尊重一個人的意志?會不會更能透視事物的表象,看到一起自殺事件背後的社會癥結?將希望寄託於某幾篇文章或某幾堂課程,或許並不理智,甚至有些過於誇大文學這門知識的能力了。但在我們這些教育工作者盡力之前,我們都沒有立場將譴責指向學生。是我們自己沒有擔起我們所承諾的。

如果我們一直在國文課堂上宣稱,文學能讓人「安身立命」的話,我們怎麼可以讓最易萌發自殺念頭、且又真的有足夠能力去執行這件事的中學生,單獨面對這些事情?

國文科能否有一種捨我其誰的自覺,願意扛下這件事?

我想到好一陣子以前,我曾經輔導過一名高中學生。在我們漸漸混得比較熟之後,他才開始願意和我聊一些事情。許久以後的某一天,他來找我,把制服袖口拉到手肘,讓我看他手腕到以上幾十道密麻猶如條碼的平行刀痕。「有時候真的覺得不想上學,好恨別人的時候,我就進廁所裡割幾道,然後用手沾水去抹它。這樣就會痛很久,我才會冷靜下來。」他這樣告訴我,語氣平緩。他並不是唯一一個這麼想、這麼做的,但我們的教育體系不打算給這樣的孩子支持系統,寧可讓他們背誦生硬的材料,也不想讓他們「浪費時間」來思考自己的生命。

反正等到他們出事了,再調出諮商紀錄證明自己有做事,並且將一切推給個人的精神疾病,這樣比較簡單,對吧?

專欄簡介_戰神系作家時事導讀

朱宥勳,1988年生,清大台灣文學所碩士。現專職寫作。

從小就是乖學生,並且以教師辦公室為遊樂場。待過私立學校也待過明星學校,擔任教育工作者時,站過學生成績PR值99到PR值沒有底限的各種學校講台。從一個好學生,變成一個越來越不信任台灣教育體系的教育工作者。

我們總是說教育能夠使階級流動,但實際上是鞏固階級。能夠站上講台、搖筆為文的我們,都是穿過這張殘酷篩網的倖存者。

台灣的教育體制,本身就是參與一套血淚斑斑的共犯結構。我們傷害過的、排除掉的、無能為力的每一個學生,都是蹉跎他人好幾年生命、甚至一輩子的一支大過。教育提供的希望和機會是必要的,但卻只分給那麼一點點人。能不能再把網格撐大一些?

改革總是來得太慢,寫在這個專欄裡的諍言,是我做為一名教育工作者,一筆一畫寫落的銷過日記。提醒自己永遠記得那些來不及挽救的、正在發生的、將要毀壞的⋯⋯然後試著多守住一些尚未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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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神系作家時事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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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宥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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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宥勳,1988年生,清大台灣文學所碩士。現專職寫作。

從小就是乖學生,並且以教師辦公室為遊樂場。待過私立學校也待過明星學校,擔任教育工作者時,站過學生成績PR值99到PR值沒有底限的各種學校講台。從一個好學生,變成一個越來越不信任台灣教育體系的教育工作者。

我們總是說教育能夠使階級流動,但實際上是鞏固階級。能夠站上講台、搖筆為文的我們,都是穿過這張殘酷篩網的倖存者。

台灣的教育體制,本身就是參與一套血淚斑斑的共犯結構。我們傷害過的、排除掉的、無能為力的每一個學生,都是蹉跎他人好幾年生命、甚至一輩子的一支大過。教育提供的希望和機會是必要的,但卻只分給那麼一點點人。能不能再把網格撐大一些?

改革總是來得太慢,寫在這個專欄裡的諍言,是我做為一名教育工作者,一筆一畫寫落的銷過日記。提醒自己永遠記得那些來不及挽救的、正在發生的、將要毀壞的?然後試著多守住一些尚未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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