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學校最該教卻沒教的一堂課

今年九月，張彥文殺害女友一案登上媒體版面，在當時引發了一波熱烈的討論，大家在乎的原因有許多，但最主要仍不免於加害人頂著台灣最高學府畢業的光環，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在當時，媒體、輿論給他下的稱號是「臺大高材生」、「人生勝利組」，眾人對他殺害女友的兇殘手段感到十分不解：「都唸到這麼高的學歷了，怎麼會做出這麼荒唐的事呢？」

在這些喟嘆背後，其實埋藏著一種想像，這麼多年以來，我們無寧相信，一個受過完整、高等教育的人，在生活上的其他面向的表現應不至於太差勁，這面向可能是感情，也可能是他對生命的尊重（同理，97年爆發臺大前博士虐貓案，也引起不小的騷動。）

然而，這樣的相信，多少是有些一廂情願的。畢竟，在台灣的教育現場，關於「情感」、「生命」，諸如此類的討論是如此的單薄。一天8堂課，一個禮拜5天，一週40小時，我們把年輕的生命約束在一個地方，具體一點說是一張桌子與一張椅子上。我們總是期盼他們可以專注在背誦古文、演算數學、練習英文⋯⋯身為一位在台灣求學的青少年，有太多能力應該具備，但那之中竟不包括他去處理一段交往關係的能力，尊重他人、甚至其他動物生命的能力。既然如此，我們憑著什麼去認定，一個人對於「感情」、對於「生命」的處理與認知，會隨著他的學歷、年紀、社會地位的向上提昇，而獲得相對應的充實呢？

每每看到眾人為了12年國教良窳爭得臉紅耳赤，我只覺得感傷，現行教育的缺陷絕不只是找出一個適用的篩選標準，「情感教育」的真空也很需要被重視。

擔任家教8年，我逐漸認知到「情感教育」在現今教育現場的缺席。鑑於家教主要是一對一，伴隨著一定的私密性，中間10分鐘的下課，有些學生會把握時間小憩，也有不少學生在我們越發熟稔時，詢問一些他們對於感情的困惑。

從這些問題中，我首先注意到，很明顯地，青少年談戀愛的平均年齡下降了，不少學生在國中時期即交過男女朋友。第二個令我在意的是，對於愛情，他們擁有困擾，但可以討論的對象卻非常稀少。他們諮詢的對象，主要是同儕。但同儕亦受限其人生經驗，給予的意見不一定可以滿足他們的需要 。

既然從同儕身上無法取得適切的答案，為什麼不向閱歷較豐的父母、師長請問呢？沒想到，互不相識的他們，答案倒是十分一致：「跟他們談？我又不是瘋了，他們一定是先罵我一頓，接著就是叫我們分手。」

我想了一會，才理解他們為何會做出此一反應。事實上，應是很好懂的。在我就讀國中時，曾因攜回一本言情小說，被父母指責耽誤學業，而同一年，班上幾位談戀愛的學生被導師「抓到」的，得去穿堂罰站。這也表示，我雖與他們有著10歲的差距，但在情感教育上得到的資源竟一樣匱乏。 至今，師長仍普遍認為，青少年的情愛是小情小愛，無足掛心。

這種想法完全忽略了現實需求。至少，從學生所的問題之中，我逐漸窺見事情不容小覷。

「我女友希望我送她很昂貴的生日禮物，超過我一個月的零用錢，我該如何是好？」

「前幾天吵架，男友說如果我要跟他分手，他就要放棄學測，不讀書了。聽他這樣一講，我也很有罪惡感，不敢談分手。但我實在沒辦法再跟他相處了，怎麼辦？不要說他，我自己也煩惱得讀不下去了。」

「男友希望我們可以有更親密一點的接觸，我該不該答應？」

我們得先承認一件事：「談戀愛也是一件很重要，不可兒戲的事情。」上面這些問題並不若外界所想得幼稚膚淺，但可供參考的資源卻是如此的少。生活常見的情態是，我們不承認國小生進入一段感情的「資格」，認其荒唐兒戲，待他們進入國中、高中，初逢感情人事，又往往要求他們為了課業、為了考試著想，暫時把「微不足道」的兒女情感暫時擱置一邊。有些師長會以柔性勸慰，有些則採取比較強硬的手段，強迫兩人中斷來往。簡言之，我們可以將一切理解為：在一個人18歲，進入大學之前，在感情這件事上，家庭以及學校透露出來的立場往往不怎麼樂觀，縱然他們能做出「不支持但也不反對」的表態，也可以歸類為一種很幽微的反對。

最後，想以一段個人經驗作為結束。我遇過一位學生，他就讀的學校曾發生一樁驚動社會的大事，男女朋友因分手一事無法取得共識，男方將女友約出來談判，相見不久便起了劇烈的爭執，男方一怒之下，拿出預藏的水果刀，將女友亂刀砍死。事發當時，男方不過高三，女生高二，兩人均未成年。

我問學生，知道這件事嗎，畢竟這件事有點歷史了。

他點點頭，說一位科任老師曾約略提過一些。

「學校有主動提過這件事嗎？」我又問。

學生搖搖頭。我不奇怪，可以想見校方對這種事很忌諱。

「那⋯⋯你在學校，曾經聽誰談過『戀愛是怎麼一回事』嗎？任何一堂課，任何一場演講？都可以。」我承認，在我發問時，心中藏有一個期待，期待在憾事發生後，校方至少願意撥出一段時間，哪怕只有一節課，45分鐘的長度，好好地跟年輕人談一下「戀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若受限於時間，至少切入重點，單講「談分手時應注意的幾件事 」也好。

學生擺擺手，很直率地說道：「正課都上不完了，不可能講那些啦！」

聞言，我良久說不出話來。

作者簡介_吳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