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政府都會做的表面功夫

「妳看到的是里約的幻覺，」一個在里約熱內盧土生土長的記者，這樣告訴我。

因為採訪的關係，我來到里約，活動範圍只有在飯店和研討會會場。這兩個地方，一個是觀光區，一個是商業區，即便傍晚隻身走在路上也安全的很，跟網路上巴西自助遊客叮嚀的，完全是兩個世界。「翻過山丘，才是真正的里約，」這位里約記者說。山丘的背後，就是滿山遍野的貧民窟。

因為回程班機客滿，得多留一天，我毫不猶豫，自費參加了貧民窟半日行程。

「那是最近幾年很流行的tour，但我不懂，那裡有什麼好看的，」一位里約當地人說。「是要讓自己覺得好過嗎？就像去醫院看生病的人一樣，」一同參加研討會的外國人問。

對我來說，我只是想知道，里約的另一幅面貌。

離飯店十分鐘車程，映入眼簾的這條馬路，是一條活生生的貧窮線。

一邊是里約最富裕熱鬧的觀光區，另一邊是巴西最大的貧民窟Rocinha。

一個小山丘，聚集人近三十萬人口，相當於整個大安區的人口都住在這片山坡上。我家就蓋在你家的屋頂上，紅磚一個一個疊上去，最多再敷上一層水泥，沒有量水平，不用打地基，即使蓋得歪歪斜斜的，每天數十萬人踩踏，也相安無事，唯一要擔心的是，雨季時的土石流。

貧民窟給人的刻板印象，是犯罪的溫床，親自一遊，才知道，它其實因為居住密度濃縮到一個極緻，犯罪率也被放大，又被錯置到城裡的精華地段，跟月收入是它四十倍的富人為鄰，被迫突顯它的簡陋。

因為以前的有錢人，都住在鄰近沙灘的平地，為有錢人工作的窮人只得在附近的山丘上搭個房子，「Favela（貧民窟）原本是指山坡上的一種植物，當窮人被問到『你家在哪？』，就往山丘上一指，遠遠地看起來就像山坡上的植物，所以Favela才有了貧民窟的意思，」我的導遊說。

導遊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在Rocinha出生長大。她的父親從巴西東北部搬到里約來謀生，就在這片山坡上落腳。這裡的年輕人，容易因為窮困，年紀小小被幫派吸收，她是幸運的，參加了國外公益組織在當地辦的課程，學會了英文和西班牙文，才能當起導遊。

她帶著我走過了無數個通道和階梯，大部份，都只有兩個人側身走過的寬度，錯綜複雜的程度，就像個大迷宮，沒有熟人帶，鐵定迷路。一路上，腳旁經過沒有加蓋的大排水溝，漂浮著垃圾，臭氣薰天，頭上還有密密麻麻像蜘蛛網一樣偷接的電線，雞犬相聞的社區裡，有的人家，三、五坪大的客廳，只放得下一張沙發，也有人的客廳裡，電腦音響一應俱全。這裡有小吃店、小酒店、雜貨店、服飾店、手機通訊行、傳統市場和寵物飼料專賣店，食衣住行，全都可以滿足。

「剛剛看的是舊的Favela，接下來我要帶你看的是『新』的，」導遊說。

「新」的果然是不一樣。眼前突然豁然開朗，出現一條足以兩輛車通過的馬路，大路兩旁的磚房也漆上五顏六色的色彩，「但你家的房子要漆什麼顏色，你沒權決定，也沒有人會問你，」她說，這一切都是為了2016年的奧運。

所以，位在鬧區旁的貧民窟也要美化，政府開來了怪手，鏟平了一大排的房子，才鋪出了我腳下的這條馬路，路燈豎起來了，周遭灰樸樸的房子也換上新妝，路旁甚至還有一個十坪大小的公共空間，擺上一張紅沙發和兩間流動廁所。 因為，就在我參觀Favela前一天晚上，奧運委員們來到里約，開會考察。為了迎接這批貴客，Rocinha不只早早地舖好了一條水泥大道，更在一週前，警方放出風聲要掃蕩Rocinha的販毒集團，媒體也在報導中，明確寫出「可能掃蕩的日期」，把掃黑專案變得像演習一樣，好讓每個人都有心理準備，導遊也直接在我面前點破「這都是給奧運委員看的一場秀。」

但，在Rocinha入口處，那個漂浮著垃圾的大排水溝，卻沒有因為貴客蒞臨而加上蓋子，只因為，那條大排水溝，大馬路不會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