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學如何變監控前哨？每間教室都配一位輿情信息員

監控國家（surveillance state）一詞使用得很廣，但很少有人加以定義。我在這裡為它下一個定義：監控國家是種包括官僚機構、人員與科技網路以及國家行動的系統。

這裡所謂「國家行動」，指國家當局為取得有關公共活動、私人通訊、公開演說情報，特別是針對當局認為會威脅或可能威脅到執政菁英的個人與組織而採取的行動。

儘管這些監控成分各自運作，但都有個共同目標：蒐集、動員有關國內政治反對派的情報，用這些情報進行預防性鎮壓。

監控國家的有效性不僅仰仗每個組成分子的能力，還得靠這些組成分子的協調與整合。簡言之，談到監控國家，「一加一大於二」，合作的成果大於單打獨鬥。

只有結合資源與組織能力，獨裁政權才能建立一個裝備俱全的監控國家。

所以說，最有效的監控國家就是在政治授權、組織能力，以及經費、科技能力等物質資源方面受限最小的國家。政治授權指統治者對預防性鎮壓輕重緩急的認定，以及監控組織獲得的權威與自由裁量權。就這方面來說，民主國家與獨裁政權間的差異著實驚人。

民主國家執法機構也能進行監控，但由於民主國家保護人民隱私權，就權威與自由裁量權而言，民主國家執法機構遠不如獨裁政權的執法機構。

除了政治授權，組織能力也是有效監控的關鍵要件。一個政權，如果能營造、維護一個複雜、幹練、政治忠誠度高的監控組織，就能成功做到預防性鎮壓。特別是獨裁政權的「政權滲透率」越高（政權伸展觸角，控制關鍵性經濟與社會機構，以及草根社會的能力），就越有能力招收更多能夠協助秘密警察的線人與激進分子。

最後，擁有豐厚財政資源與先進科技能力的獨裁政權，無疑可以加強它的監控能力。但單只靠物質資源還不夠，沒有適當的組織精密度與政治監管機制，金錢與科技可能會浪擲，遭誤用或中飽私囊。

只有結合資源與組織能力，獨裁政權才能建立裝備俱全的監控國家。後天安門時代的中國就是這方面的真正範例。

對獨裁統治者來說，大學教授與學生都代表一種揮之不去的威脅，必須加以監控。

在一九八九年對學生主導的民主運動進行鎮壓之後，大學和學院奉命與公安機構磋商，加強校方安全部門的調查能力。當局下令大學「充分利用行政部門、工會、共青團、學生會、教職人員和學生忠誠分子」，「依賴他們取得有關重點人員和立場的信息」。

現在他們強調「動員群眾」蒐集情資，對付在大學校園運作的「國內外敵對勢力、非法宗教勢力，和分裂國家勢力的滲透、煽動，和破壞」。官員們還呼籲大學「協助國安和公安機構終止危及國家安全的活動」，並下令校園管理人員審查學生組織和校外活動。

不僅如此，這時大學還奉命建立系統「管理」外籍教師與學生。二○一一年，進一步發布特定新規，防止宗教團體介入校園或在校園構築影響力。

大學當局自然遵命行事，授權針對所有信教的教職人員和學生設立檔案，嚴厲規範學術活動和學生組織。此外，校園當局還審查教科書和線上教學資源，嚴密監督外籍師生，招募學生線人，並定期向執法機構匯報。

就組織層面而言，大學已構築一套融合政法委與公安警署特性的安全結構。在二○二○年擁有七萬多名學生的山東大學保衛部，號稱設有一個六一○辦公室、空間安全處、全方位管理處，以及一組保安人員。南開大學在二○一三年的年鑑中指出，保安部門有六個處，其中包括一個「政治安全處」。

大學校園的監控計畫主要以三類族群為目標：重點人員指定人；來自新疆、西藏，與內蒙古的少數民族學生；外籍教授與學生。值得注意的是，針對少數民族學生的監控行動，在西藏與新疆爆發大規模動亂的多年前，就已經展開。

大學提供兩類型的情資：輿情和涉穩情資。第一類包括校園對重要事件和國內外政策議題的反應。江南大學在年鑑中談到，它蒐集、舉報學生們對兩會與重大外交政策發展的反應，就是例證。

為打擊一黨專政面對的各種威脅，控制陣地，即線上或營業場所、大學等，是一項強而有力的戰術。

涉穩類情資則似乎包羅甚廣。合肥大學保安部在年鑑中說，曾接獲有關「合肥地區一個大學聯盟」的線報。指的應該是合肥地區大學生組成、校園官員認為可能構成威脅的學生會。

若是沒有信息員，想有效監控數以百萬計的大學生與教職員根本不可能。對當局來說，從廣大的學生人口中招募並不難，由於教育與職涯機會都控制在黨的手中，學生願接受這類招募：為政府擔任線人，換來入黨門票，讓他們更容易找到好工作或取得深造機會。

雖說我們不可能知道究竟有多少學生成為線人，但情況似乎是，所有大學都用了信息員。至少兩個省級教育部門在文件中談到校園信息員相關規定。

著名的北京外國語大學規定，每一間教室必須有一名輿情信息員。長沙醫學院與湖南工學院都規定，每一間教室必須有一到三名信息員。這些信息員必須是有黨籍的學生或政治指導員（負責思想教育的全職職員）、或黨支部書記或副書記。

當局鼓勵學生信息員生活在最可能出現群眾事件或可疑政治活動的附近。信息員奉命「密切混入同學中，即時發覺他們（同學們）的思想狀態」。

談到中共的網際網路審查工作，例如防堵網路活動、切斷網路資源等相關研究已經很多。在使用者經驗方面已有相當認識，但我在這裡要試著探討警方作業的「前台」。

為了辨認使用者，並追蹤使用者活動，當局採用一種雙軌做法，由「中央網路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與一個新警隊等兩個系統監控任務。

審查人員決定哪些內容必須封鎖或過濾，警方則負責執法，例如檢查網咖有無違規事情，裝置監控硬體，封鎖、過濾嫌疑人通訊等。與審查以及處理虛假資訊不同的是，特種網路警察負責有關網際網路的執法以及對使用者活動的監控。

地方網路辦公室與網路警察警隊都要每天二十四小時、每週七天「巡邏」網際網路；負責監控網咖、飯店、購物商場、機場等公共Wi-Fi網路，以辨認在住家網路外運作的使用者。根據四川省筠連縣年鑑，當網路辦公室發現所謂「網路謠傳」時，它聯繫了縣公安局網路警察進行調查。

過濾「有害」的線上內容是費時耗力的重活，需要投入密集人力。在網路空間，科技扮演的角色尤其重要。而談到宗教與教育機構的管控，共產黨的動員力表現尤其亮麗。陣地管控架構的調整、改善，不僅顯示北京政權管控作業的鋪天蓋地，也證明它擁有對抗統治威脅的緊急應變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