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烏鴉夥伴
「一個人寧可信一百句謊言,也不想聽一句他不願聽到的真話。」這句出自英國詩人塞.詹森之語,道出人性的軟弱。
但我的工作很早就強迫我面對真話。
從進入《商業周刊》當記者開始,我們就有聆聽讀者批評的傳統;不只直接面對客訴,我們還主動打電話給斷訂戶,詢問他為什麼不續訂,以此做為產品進步的參考。擔任總編輯以後,我除了為整本雜誌的品質負責,也接受各方對我個人的指教。以商周每週超過百萬人次的傳閱人數,你可以想像,這十年來,我收過多少批評。
讀者不只拿你跟對手比較,更拿你跟前人比較。「為什麼我每天都要被人們指指點點?」一開始,那些話語常像一把把銳利的刀刺向我的心窩,真是很痛,有時血流不止。
但慢慢的,我的傷口開始結痂,不是因為麻痺了,而是因為了解了一個道理,「有期待,才有批評」;越是對我們有期待的讀者,會越挑剔。
我開始學習忽略表面的批評文字,轉而凝視其傳達的需求;日復一日,我逐漸學會了聽批評背後的心跳聲,那讓我更貼近讀者、選材更精準。
這個聽真話的習慣,我至今受用。升任執行長後,我怕聽不到真話,刻意的在身邊養了一些烏鴉夥伴。會議上,我總是問「有沒有反對意見」;聽不到反對意見,反而讓我不安心。
「你上任以來,雖然大家很願意跟著你一起拚轉型,但你的目標高、專案多、速度快,有沒有注意到不少人跟不上?」我的烏鴉幕僚常說出一些不中聽的話,「不管你有沒有偏心,但在一些同事的眼中,你就是對某些人比較包容,但你這樣其實是在幫他們『拉仇恨』、反而害了他們。」
規畫公司搬遷事宜時,「你辦公室使用率低,多半時間你都在會議室或外出,建議可以砍一半面積,」這位烏鴉幕僚話一出口,其他人立刻制止,「執行長辦公室是公司門面,怎麼可以變小……。」
我小心翼翼的保護這群烏鴉夥伴,謝謝他們願意冒險。我深知,跟老闆說這些不中聽的話,是多麼政治不正確,他們得鼓起多大的勇氣。
每個人都說要聽真話,但其實真話一出口,聞之不皺眉頭、不秋後算帳者有幾多。於是,人人習慣說假話,也習慣聽假話。因為假話好聽、真話難聽;假話招人喜歡、真話讓人惱怒;假話只須奉承、真話直指缺點。
我不是天生就大度,實在是我看過太多有能力、有願景的領導者,最後卻敗在沒人敢跟他說真話,最終,一人淒涼獨舞。所以,珍惜每一位敢跟你說真話的人,因為他們才是真正在乎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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