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石頭：吳哥窟、微笑少年和一場午後的夢

難得的假期即將接近尾聲，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安排好的旅程成行，目的地是柬埔寨暹粒市旁的吳哥遺跡，我非常幸運的能夠目睹到一個偉大文明的曾經，但是遺跡畢竟是不會動、不會說話、沒有生命的，離開吳哥之後，我是否可以從他們的存在聽到或是看到什麼呢？

吳哥旁的暹粒市相對于遺跡有著千年後的進步，但以世界上其他大城市的觀點來看，還有著許多進步的空間。這裡少了連鎖商店、高貴名車、精品服飾、華麗招牌、忙碌疾行的行人與遊客，生活卻也相對的簡單，傳統市場裡新鮮的農作魚肉、道路兩旁維修販賣機車的商家、各式工匠的小店鋪，就可以維持他們每日的生活所需。暹粒人或是柬埔寨需要的，也許就是像這樣平靜的生活。

這趟的旅程有位當地導遊Lina陪伴，是生活在柬埔寨的第四代華人，一路上除了聽她說著所有遺跡的歷史與故事外，還有近代柬埔寨的歷史，『那是一段殘忍不堪的過去』，她說。

她父母的年代正好是在赤柬（註1）執政的時期，每天都生活在恐懼當中，隨時都有死亡的可能，恐怖的極權迫害，造成全國死傷百萬。當時赤柬在邊境設置了許多的地雷，不但防止他國入侵，更是為了防止人民逃走，但許多鋌而走險的人不是失去性命，就是失去了肢體。而那些為了權力埋下的地雷並未因權力的消逝而消失，千萬顆的地雷，至今還深藏在邊境的各個角落，在一個千年之後，人類又將如何面對這樣看不到、深藏在土裡的『遺跡』？

在她導覽的吳哥故事當中，原先建造吳哥的王朝因為戰爭而遷往他處，放棄了百年的古城，任憑這城市在叢林中傾頹。人民的房舍與君主的王宮早已風化，只留下這些神佛的住所，幾百年後，才借由周達觀的真臘風土記（註2）重現在世人面前，但如果這偉大的吳哥城裡的人們沒有遷移，沒有為了戰亂而放棄既有的文明，這個古城是不是會成為東南亞的希臘或是羅馬那樣的輝煌？這地球上已經有了這麼多歷史可以證明戰爭對人類的傷害，為何我們卻還不能停止這些苦痛？

三日旅程當中的一個午後，Lina安排了東南亞最大的淡水湖，洞里薩湖的行程。我問她最大有多大？她說雨季時湖面長四百多公里，震撼了我，臺北到高雄才三百四十多公里，也就是雨季時這個湖幾乎可以淹沒整個台灣。

搭著湖邊的小舟，繞了圈湖的一個小區域，是許多遊客主要的路程，但是每個人得到的體驗卻完全不同；有些人看不到遺跡而失望，有些人買不到紀念品而遺憾，有些人因為湖水的顏色而疑惑，卻也有些人因為她的遼闊而讚嘆，因為這裡的夕陽而感動，因為她的豐饒而驚訝。

我在小舟上看到湖邊緊鄰著一艘艘的船屋，一艘船就是一戶人家，船沒有門，應該說，他們的家沒有門，我不好意思直視，但他們似乎也習慣遊客的到來，四目相交時，嘴角會露出淺淺微笑。Lina說，住在湖上的他們，是這個國家較為貧窮的一群，他們每天的收入不到一塊美金，但我在他們身上卻感受到無比的生命力與樂觀；有的人在湖水裡捕魚，有小販划著小舟販賣日常用品，有打鐵的船，有教學的船，有華麗的船，也有簡陋的船，但是從在船上的人的表情看來，卻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的沮喪或失落。

有艘船經過我們的船頭，船艏有位少年，他看著我笑，那個笑容好像是在跟我說，他們也希望未來有一天可以到城市裏頭生活，但是現在在這個湖上，也未必不能得到快樂。

城市會消失，遺跡也未必永恆，似乎無盡的戰亂在這個國家終於消失，在那土地上的人們知足樂天，因為他們曾經一無所有。回國的飛機上，我不停的回想起那少年的笑容，如果我失去了所擁有的一切，我是否能像他那樣的怡然自得？我幻想著躺在他們船上的吊床上，然後搖啊搖的，在炎熱的暹粒空氣裡，我進入了午後的吳哥夢中。

備註 1. 赤柬(紅色高棉)：柬埔寨共產黨，據不同的統計，紅色高棉管治期間（1975年-1979年）的死亡的柬埔寨人估計超過300萬，佔當時柬全國人口的近一半。

備註 2. 真臘風土記：元代周達觀所著，是一部介紹位於柬埔寨地區的古國真臘歷史，書中有描繪真臘國都吳哥城的建築和雕刻藝術；詳細敘述了當地居民的生活、經濟、文化習俗、語言；並記載了真臘的山川、物產等，其中還記載了當時居住在真臘的海外華人的狀況，其時他們被稱為「唐人」。

作者簡介_石頭（石錦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