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動之前，你始終低估了你自己

當這座城市不再悲情

九份　老街

我喜歡九份和金瓜石一帶，即使在被觀光客大舉入侵之後，我還是能在那裡找到一個放鬆的角落。

二十多年前，因為《悲情城市》一片一舉拿下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侯孝賢導演，在一次訪問中提到，九份隨著在當地拍攝的《悲情城市》成了著名的觀光景點，然而從前的九份是多麼美麗，和現在截然不同，因為拍了一部片讓九份變成現在的模樣，他有很深的罪惡感。那天我站在九份老街外，手裡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豆花，旁邊的阿伯問：「妳一個人來啊？」

「對啊，很小的時候家人帶我來過，我很喜歡。」我想到那天和家人一同出遊的樣子，我連我當時幾歲都記不得了，但是有一個畫面總是清晰的：在一道小小的斜坡上坐落著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可以鳥瞰城市的夜景，房子在日暮時被染上一層暈黃的燈光，我們一起爬上斜坡，吃著熱熱的芋頭包。

「九份是好地方啊。」阿伯搓搓手掌呵了口氣，好像有點冷。

「我記得九份以前沒有這麼觀光化的，真想念以前的樣子。」我說。

「這樣說吧，九份這樣的好地方，被發現，被人們喜歡，人們再一同造訪，是必然的事情。」

「說的也是⋯⋯」，我思索著他話中的道理。

「我們家住金瓜石一帶，老實說，因為觀光業的發展，許多人的生活都有了改善。」

有一次，我站在眷村的老房子前，手裡拿著相機，一個爺爺騎著腳踏車，手裡拎著便當，在我面前停下來，原來他是這裡的主人，我向他點點頭，他疑惑地看著我。

「你拍啥啊？」他問，帶著濃濃的外省口音。

「拍你的房子呀，快要被拆掉了，覺得很可惜。」我回答。

「可惜什麼呀！這裡天氣這麼潮溼，房子的漏水問題從來沒有解決過，拆了再蓋也好！」爺爺說完把腳踏車停好，轉身就走進房子裡，留下不知如何回應的我。

保留一個地方的文化是好的，而發展地方也是一條正確的路，這也許不是非黑即白的選擇題。侯孝賢導演當年一定也是因為喜歡九份這樣的地方，才決定以當地為背景拍攝，也同時在九○年代，將這齣以台灣生活樣貌為背景的電影帶向國際。怎麼看這都是一件再光榮也不過的事，他卻覺得愧疚；住在金瓜石的阿伯一家，因為觀光事業生活有了改善，我卻對他說希望九份還是原本的樣子……，而這其中究竟誰對誰錯，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或許更重要的是，我們如何在前行的同時保有自身價值；如何在挖掘創意活力時不因缺乏自信而一味模仿。請闔上旅人那雙自私的眼。

文化，只有用盡全力去生活的人才能看見她的模樣

澎湖　南海東嶼坪、西嶼坪

僅僅一個夏天的時間，太陽就把牆上的油漆曬得脫了一層皮，掛在陽傘下的明信片也漸漸褪了色，彷彿沒有人能比大自然的顏色更加搶眼奪目。

還來不及抹上防曬油，太陽就讓我的背脫了一層皮，閃閃發光的海面也悄悄地將我的眼睛鋪上了一層鮮豔的腮紅。夾在三級離島的東嶼坪與西嶼坪之間，他們已經穿戴好整套潛水裝備，一躍而下，留下我們在船上被海浪拋擲。

在下一波的噁心來臨之前，我們謹遵守阿公說的：「停止暈船最好的方法就是跳進海裡。」此時也才深刻體會到為什麼，一個好的潛水夫，如果沒有一個好的船長配合，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因為只要差個幾分鐘，海流就會改變，如果不清楚狀況，一跳下去，人就不知道會被海流帶到何處，想救也救不回來。

從十三歲就上船工作，今年已六十多歲的資深討海帥哥阿公說，所有關於討海的知識都住在他的腦海裡，只要他兒子阿弘潛完上來，告訴他海底的狀況，從此這個地圖就會烙印在他的腦海裡，永遠不會搞錯。在船上的每分每秒，都極為專注地觀察著海面上的氣泡，只要透過氣泡，他就可以知道底下潛水員目前的狀況。

只要一上船，阿公的眼神便完全不同了，全神貫注到彷彿可以看透海底下的一切。

當海風吹起時，他們能知道水往哪流，能見度有多少，在這個看似平靜的海底，只要根據沙子的紋路、珊瑚礁的地形就能在海底辨識方位，知道在哪裡不小心就會擱淺，哪裡出海不過幾步就深到好幾十米，他們知道魚兒的家在哪，有什麼種類的魚，何時可以讓人平安下水？又能準確地在何處把人接起來？文化是生活，只能用雙手、雙腳、全身上下每一處的感官去用力感受，不怕苦，不怕髒，你才能看見她的模樣。

漁民們在海洋上累積的生命智慧，一如滲進關節的海風，深深地溶進了他們身上的每個細胞。

台灣很美，只要你用對了眼

花蓮　日常

在花蓮的時間，儘管跟在台北一樣，每個人一天都公平地擁有二十四小時，但是花蓮人的二十四小時，好像慢了一些。這裡的人們，願意把時間花在忙碌的城市人口中「沒有時間去做」的事情上。

於是我開始早睡早起，寫下太忙碌時會忘記的文字。不用因為得去哪裡才出門，只是騎騎腳踏車散散步；逛菜市場，拿起每樣蔬果，仔細看看它的樣子，再好好地煮頓飯；和商家老闆的談話不只是問價錢，還有天氣跟生活。這不是為了什麼，只是想好好的生活。

台灣真的很美，她的美不是宏偉壯闊。台灣的河邊夕陽，要搭上賣叭噗的爺爺騎三輪車過河堤，以及在河邊吹泡泡的孩子笑容的畫面才美；台灣山岳的美，來自瞭解當地住民對山神和天地自然的敬畏，以及我們都是寄生於自然的謙卑。台灣的海，漁民靠天吃飯，以海為田，他們真誠而強烈的信仰和寄託，讓這片湛藍顯得更美；台灣城市的美，來自於那些住在繁華便利的大都市，卻不失人情味的台灣人，台灣沒有綿延幾十幾百公里的稻浪，但是有一畝一畝的小農地，人們家裡種的農作物吃不完，會拿來跟左鄰右舍分享。

台灣很美，只要你用對了眼。

生命中永不會改變的，就是改變。「在你生命中總不斷有新的人進來、舊的人離開，如果每次道別的時候都要悲傷，那就不能好好享受當下的快樂。應該要把握短暫的相遇，向對方學習，和他們分享自己的所有，讓彼此快樂。」我想起了程敏淑《追尋角落的微光》書裡印度男孩金蘇的話。

不要急，慢一點，能量需要累積，就像蹲下是為了跳得更高；想要前行，膝蓋必先懂得彎曲；無論多慢，至少我們已經在前進，願意等待，是因為大家看得見你走得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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