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八年等總統大位》勝利是由一連串微小的「優勢」組成的

許多人因為她的先生而認識她；更多人一直到這幾年才用國務卿而非第一夫人稱呼她；希拉蕊以「抉擇」為書名，紀錄她在歐巴馬政府擔任四年國務卿內，面對種種外交和政策的抉擇，她沒有對2016年的總統大選表態，僅僅提到即將面對另一項人生重大的抉擇，埋下了伏筆。

或許我們先從國務卿職責聊起。

美國政治體制中，國務卿是集三樣工作於一身的政務官：首席外交官、總統的外交政策主要顧問，以及一個龐大部會的執行長。美國歷史上從來沒有任何一位資深內閣成員成為總統，他們是功能性的、負責讓事物順利推動，不像選戰出身的總統，充滿群眾魅力，畫出美好的未來領導人民。

可能會成為第一位擔任過內閣成員的總統，希拉蕊用極詳盡的篇幅，描述了自己兼具執行力與願景的人格特質。 希拉蕊從黨內初選輸給同黨的歐巴馬談起。當時，她還來不及整理思緒就被延攬入閣，為經濟崩盤、外交受挫的前政府收拾爛攤子。她提到自己的掙扎，讚賞了歐巴馬為國家最大效益的包容，組成了一個包納同黨政敵的團隊（team of rivals）內閣，她自己最後也為了國家大義接受入閣。

律師出身的希拉蕊不可能沒有稍微評估這份職位對於她再叩問總統寶座的效應。但她巧妙避談了任何盤算和她顯然的政治野心，用天將降大任的氣度，開啓了她宛如魔戒遠征團隊般，窮盡百萬英里、走訪112國的壯麗外交之旅。四年後也證明了她當初退而求其次，展現不凡的雅量接受入閣，用國務卿的身分反而讓自己的聲望人氣都更上一層樓，離她當初失敗的寶座反而更近了一步。

巧實力 Smart Power

希拉蕊從我們熟悉的亞洲之旅談起，強化盟國，破冰轉型民主的東南亞國家如緬甸。我們在熟悉的國家看到希拉蕊運用這幾年美國外交政策強調的「巧實力（smart power)」來穩定關係。

歐巴馬政府的外交準則是修復破裂的外交關係，終止戰爭但要追捕賓拉登，在這一幕幕精彩絕倫的外交協商中，希拉蕊將女性的細膩柔軟展露無遺。身為執業律師多年的希拉蕊富有邏輯，本來就擅於談判，但外交關係和法律談判之間有著微妙卻關鍵性的不同。在希拉蕊過往意氣風發、甚少失敗經歷的年輕時期，我們並不曾看過她展現這樣的巧實力、軟實力。但2008年的選戰失敗顯然對她產生影響，她變柔軟、變靈活、變得更能從容應對各種突發狀況。

面對各國強權領導人、價值觀截然不同的國家、或是和她一樣的女性領袖，書中的她不卑不亢地建立彼此的交情。希拉蕊信奉的「巧實力」和美國過去，將軍事化和非軍事化手段達成影響力做的唯二分法不同。 她提倡應該針對不同狀況，從外交、經濟、軍事、政治、法律和文化這些工具中，綜合討論，選出最適當的組合。在美國政壇算是比較鷹派（主戰）的希拉蕊，轉戰外交工作時，也是充分做足功課，當面對不同國家、能源、人權和氣候變遷甚至是網路議題時，她都能在不和自己核心價值- 民主和人權衝突之下，一一拆解問題。

外交勝利是由一連串微小的優勢組成，這兒一個明智的建議，那兒一個合適的禮節，上一刻一個睿智的讓步，下一刻一個有遠見的堅持，不會睡著的機智，堅定不移，沒有任何蠢事挑釁和謬誤可以撼動的平靜和耐心。

這是她很喜歡的一句，英國前外交大臣索爾斯伯利（Lord Salisbury）的話。

這句話最能引起我的共鳴，也是我對希拉蕊20個章節描述關於不同國家地區的外交過程，所下的總結。從白宮女主人起，就認識各國領袖的她，16年的豐沛人脈，更是她展現細膩巧實力的舞台。她懂得運用身分的轉變來加深彼此的交情，面對新朋友翁山蘇姬，希拉蕊題點這位她敬重的人權鬥士，在恰當的時候用公開的談話向緬甸新任領導人釋出善意。從書中更看得出被人說固執保守的她，在維護關係的用心，每一頓飯中對話的精心推演，時時觀察世界各地老朋友的狀況。希拉蕊正跳著一首微妙的外交舞曲，若跳錯舞步的代價龐大。

然而，外交工作的浪漫在於泰半的溝通協商是在屏幕後檯進行，缺乏公開紀錄。這種真實性不清的特質，給了藉書為總統大選鋪路的希拉蕊一個絕佳的機會：有技巧的只寫出對自己有利的觀點，不論成功還是失敗的事件，自傳中的希拉蕊總有律師的睿智邏輯、政治人物的手腕、以及無人能比擬的龐大人脈。

網路、人權，尤其是女權

除了外交議題，希拉蕊也沒有忘記網路世界的連結和安全性，以及被她形容為未竟之業（unfinished business）的人權，尤其是女權。

從1995年北京的世界婦女大會開始，當時還是第一夫人的希拉蕊便致力於提升全球的婦女權益和解決問題。身為全世界最有影響力的女人，她當仁不讓替女性發聲。其中，最有共鳴的莫過於職場女性的升遷、領導力的培養、和薪資落差等職場議題。如果說前幾章的外交過程多少有幕僚協商過的影子，希拉蕊倒是在這些議題露出了更真實的一面，從分析到解決方式的過程中，都可以看見她展現誠意。

美國政府這幾年積極拓展的網路社群外交，以自由民主國家大哥自居的美國，近年積極資助強興科技、協助許多他國的異議人士迴避對方官方的監控和檢查。許多的科技方案，在希拉蕊的主導下產生，不過因為網路強化也順勢產生了國安問題，如2010年的維基解密事件。對此，希拉蕊詳細的敘述自己怎麼做傷害控制、補救國家間的情誼，但在價值觀上她有些自我矛盾了。身為律師的希拉蕊很清楚，集會、言論、創新、提倡理念的自由，是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清楚明白保障的權益，她進而主張「上網的自由」和「透過任何媒體尋求、接受、傳遞消息和理念，不受國界限制」也應該被視為憲法第一修正案下保障的權益。這樣的主張我很認同，更欣賞她開創新局的遠見。

不過，畢竟身負國家安全重任，希拉蕊加了個但書：自由和安全是相輔相成，挑戰在於能找到均衡點，有足夠的安全保帳自由，但安全不多到危及自由；這邊她還是以國家政府的利益優先考量的特質就出來了。她也拿出律師看家本領，來區別她離職後更嚴重的洩密案。另外一件不在她負責範圍內的事件：美國國家安全局約聘員工史登諾竊取大量機密檔案交給記者，這邊希拉蕊的回應則是避重就輕。

我不認為希拉蕊只是一個對權力政治渴求的強人，但我也衷心希望她最終能證明自己是個有理想跟堅持的政治人物，而非政客。

沒有說出口的話＆挑戰

細細品讀中，我同時看出這本自傳會遭受的批評。幕僚究竟有沒有幫忙操刀書寫？外交協商中有多少是美國塑造的觀點？除此之外，希拉蕊躲避了她在任末身體健康不佳的問題，對於她飽受批評的班加西使館攻擊造成四名美國人死亡的事件，也稍嫌避重就輕。但隨著希拉蕊的筆觸，細讀她四年多來在空中在不同國家的日子，仍舊得讚賞她的堅毅。

長期的飛行和協商絕對不容易，關係到世界的重大議題永遠在降落的機場等著她來領取，這樣的生活，體力和腦力隨時得保持在尖峰狀態。希拉蕊的筆觸如同她嚴肅認真的人格特質，字裡行間內流露出她處理危機的態度：正面迎擊的面對。

希拉蕊還是稍微太嚴肅缺乏感染力了點，儘管我們看得出來她在書中嘗試幽默，但她依然缺乏天生領袖人物的魅力（如她的丈夫比爾）。不過，她對政治人物的好惡在書中卻是表露無疑，極為明確地分出他國領袖是盟友、是戰友。她毫不掩飾對同樣堅毅認真的德國總理梅克爾的惺惺相惜，對人權民主有堅定信念的翁山蘇姬及曼德拉讚揚；對普丁則是敬謝不敏，在描述和北京的領導人外交人員及和盲人人權律師陳光標的協商過程，倒是讓我莞爾一笑。

2012年在希拉蕊離職前，一張希拉蕊在軍機上使用手機洽公的照片引起美國網友的熱烈後製。網路上甚至成立了專屬的網頁Texts from Hillary，之中多半都是正面、讚許她堅毅、有能力又能一肩解決問題的樣子。那時候希拉蕊在社群媒體以及年輕世代的心中聲勢如日中天，最後她也展現幽默地真的傳簡訊給創立這個網頁的兩個年輕男生並與他們合照。多年來我總為這位顧大局、有想法又勇敢的女性感到不捨，而照片的出現，讓希拉蕊變得親切、幽默又像個主導局勢的領導人，也總算讓人們稍微忘卻她為了權勢委曲求全的形象。

只要是觀點，即便是精心堆砌起來的，也有他一定的價值。

對非美國人，熟悉用亞洲觀點看國際事物的讀者來說，這本自傳照亮了許多我們不熟悉的視角。對沒有投票壓力的讀者來說，更能將這本書對於美國大選的弦外之音放在一旁，來看待一位橫跨二十、二十一世紀的傑出女性。 堅持自己的價值觀、知行合一的努力、負責果斷的決策力，都是極不容易的事情。但希拉蕊，這位有別傳統強人的智慧女性領導人，多年來始終如一。

對我來說，花幾天品讀這本書，不是一個困難的抉擇。

本文獲「CAREhER」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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