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你人生值得奮鬥的事情

上海在下雪。

這是幾個月前當我和學弟在週五晚上走出和平飯店門口時第一個冒進我腦中的念頭。我在首爾、東京和還在念書時的波士頓時看過雪，雪季可以延續4個月甚至5個月。而在我待在上海的兩年中，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下雪。

時間是晚上九點，我們走到街上時，到處都是穿著大衣和圍巾的外國觀光客，當我們開始走向外灘，浦東和東方明珠的燈光在我們左邊閃著。我們才剛看過歷史悠久的和平飯店以及裡面的老式爵士酒吧，而加上晚上這場雪，好像突然把你送回那個年代，周圍都是外國人簇擁著你，大衣、老飯店，你可能真的以為自己回到了殖民時代的上海。

我們穿越馬路走上外灘的人行道。我的計畫是讓他看看夜晚的外灘，然後我們慢慢往南走，看看左側的夜景和右邊的老建築和銀行。

我之前跟這個學弟沒有很熟；他是我們大學模擬聯合國會議社團的社員，之前也是我們非營利組織的一員，所以每幾個月我們會一起開會，但在那晚之前，我們幾乎沒有私下談話的時候。

他今年是台大醫科大六學生，幾天前他寄信給我，說他申請通過巴黎一所醫學院的交換學生，將會過境上海。我讓他借住我的公寓，並答應他在隔天早上出發去巴黎前帶他見識一下上海。

安靜、有禮、削瘦並戴著眼鏡，他是完美的台灣學生，模範兒子，總是很認真努力、念最好的高中，對師長父母總是畢恭畢敬。

當我們搭上外灘人行道後，繼續剛剛的對話，我問他：

「所以你父母一定很驕傲。他們的兒子實現了99％台灣父母的夢想，你念台大醫科。感覺怎麼樣？」

他停了很長段時間，看著遠方，眼神幾乎沒有焦點。

「說實話，我甚至不知道我有什麼感覺。」

「在醫學院的第一週有個調查統計，我們整個大一班上同學有一半的人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喜歡醫學，是否有興趣當醫生；有30％的人說他們完全沒興趣，而只有20％的人說他們知道為什麼在這裡。如果我們應該是台灣教育金字塔中最聰明的學生，那這是很令人震驚的。一定有什麼問題。」

我們繼續走著，雪花飄落，興奮的遊客在周圍拍照試圖捕捉上海難得的雪景。

「是的，我爸在也在醫科教書，他常常指出每個學期醫科學生有異常或不愉快的行為比例最高......。」

「你能想像我整個25年的人生、20年的求學生涯中，我的父母、老師、教授從來不曾停下來問我：你想要當個醫生嗎？從來沒有。他們總是假設：喔，你成績很好，去念建中，去念三類組。你成績很好，去試著考醫科，喔，你有機會，把台大醫科當成第一志願吧。突然間，我所有的同學和我在大學第一天就發現，我們已經放棄了我們生活的其他部分，而沒人可以解釋為什麼，沒有大人或是教育體系中的任何人花時間告訴我們為什麼這是對的選擇。」

我回說：

「但你現在要小心，因為現在當醫生絕對不是我們父母那輩的想像：立刻高薪、有聲望、受尊重.....」

「沒錯！在台灣有全民健保並因資金不足持續修改之後，醫生的薪水低了50％以上；我多數的同學當聽到念完7年醫科之後的起薪之後，全都面面相覷心想，為什麼每個人都還是想要當醫生？現在很容易被告、健保的限制讓醫生有更少的權力和影響力。許多我們這代的醫生終於進入職場時，都有這種感覺：就這樣？在被每位父母、老師推了25年要當醫生，我們還根基於上一輩的過時印象選擇未來50年的人生？」

如果你仔細想想，我們在亞洲教育中被教導的許多重大選擇，像我學弟這樣的例子，不只是非常過時的，而且限制了我們社會和教育水準改善，有些簡直是不合邏輯的。

我們為什麼念醫科？不是因為我們想成為一名醫生，或喜歡醫學，最常見的答案是：你的成績夠好。

每個人關心的是我們是否分數夠高能考進去，但沒人停下來告訴我們原因。

只因為我可以考進去，不表示我應該去念。一個技術問題，另外一個是哲學問題，但我們常被過時和沒邏輯的方向給洗腦了。

然後五年後，社會、父母、學校開始抱怨年輕一代不會獨立思考，不能夠為他們自己著想，甚至找不到男朋友或女朋友。

長遠來看，如果台灣最好的學生都是被這樣教，你怎麼會訝異我們永遠無法有可在國際上競爭的品牌，會繼續有許多品質有問題或甚至有道德問題的醫生、老師甚至公務員？

許多方面來說，這都是大人的虛榮心。好的高中在比他們每年有多少學生能進台大或醫科。家長在農曆春節的時候吹噓他們的兒子女兒剛考上醫科或是法律系；好的大學比他們現在的入學分數有多高，讓學生有多難考進去。

可悲的是，99%這些老師、父母和大人關注的事情，跟教育年輕人如何面對未來日益競爭的世界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們走到人行道的終點並再次跨過馬路。我舉起手攔了一部計程車。

他說：

「這就是為什麼我這學期要去巴黎。我幾個月前意識到我已經25歲了。除了念書，我完全不懂現實生活。我沒有交過女友，沒有工作經驗。我靠打工存了一點錢，然後跟我爸媽說我要去巴黎。我甚至沒有問過他們，我只是告訴他們。他們非常震驚，但如果我現在不長大，那我什麼時候才會真的打開我的眼界呢？我自己都沒有任何人生歷練了，你要我怎樣去改變別的人的人生？讓他們很快樂？我已經很晚才這樣做了，但是晚做總比不做好。可悲的是我許多同學可能在學業上非常聰明，卻完全不知道他們想在人生中做什麼。這真的是浪費天份、教育和社會資源......」

我對他微笑。

我非常同意。有時候，為了某些值得奮鬥的重要議題，我們需要表態。

如果你在未來人生中，有需要一個避風港的時候，別猶豫，這是我的榮幸。

給哪些有類似挫折和逐漸自覺的年輕人，祝你們好運。人生中有些事情真的值得奮鬥。

尤其當它攸關你人生的時候。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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