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教我的浪漫

胡德夫、李泰祥、賴聲川、丁乃竺、蔡琴、齊豫、胡茵夢、童安格、丁曉雯、瘐澄慶、金智娟、馬兆駿、黃仲崑、楊祖珺、王治平、民歌手楊弦、音樂人吳楚楚、作家舒國治、音響大師陳榮貴、設計大師關傳雍、燈光大師姚仁恭、創投聞人劉紹樑、大律師徐小波、「傑瑞叔叔」丁松筠...

有一個名字，能串起這份由各領域秀異份子組成的名單—「艾迪亞」。更精準說，是1973年接手經營艾迪亞（Idea House）這家民歌餐廳的老闆「陳立恆」。

陳立恆是瓷器品牌法藍瓷Franz的創辦人，Franz也是他當年讀輔大德文系時，系主任幫他取的德文名字。陳先生的豐功盛名輪不到我贅述，今兒個小弟要說上幾句的，是幾天前去聽了「艾迪亞的故事」演唱會，150分鐘不中斷、橫跨40年歲月悠悠歌聲中，我才真正明白，「浪漫」這兩個字的意涵。

浪漫其一，在聽最後的大合唱。

彼時，揮舞著白髮上汗滴的姚仁恭領銜Time Traveler樂團，接在4支搖滾快歌之後的，是披頭四樂團1968年發行的經典之作「hey Jude」，一群年早年過半百的歐里桑，有著緊身皮衣紅T、有扮大西部潮男的，一同哼唱Na na na　nananana…Yeah, yeah, yeah旋律…，毫不掩飾ㄚㄚㄟㄟ著，仿若把自己恆定在大學生的爛漫，如果這不算浪漫，那什麼才叫浪漫？（看了節目單才知，原來姚大師是當年田邊製藥贊助的台視五燈獎，歌唱擂台五度五關得主，果有才！）

浪漫其二，在聞艾迪亞的傳奇。

當晚，舒國治上台談了一段艾迪亞的過往。他說，開在忠孝東路四段53號的艾迪亞，當年門前大馬路剛開通，「東區」這個概念，基本也還沒出現在台北人的生活，更不見娛樂商圈之跡，但陳立恆卻在這裡開始揪起胡德夫、賴聲川等人唱起西洋民歌，距離詩人歌手巴布．狄倫（Bob Dylan）1961年剛出道，在紐約格林威治村的俱樂部演唱，僅相差距十年。在當時和全球相比，算是和美國流行文化非常靠近的一隅，「來艾迪亞看女孩們穿厚底矮子樂高跟鞋，這裡就是1970年代台北的時尚中心」。

言其浪漫在於，這樣的前衛場所，是陳立恆大三那年，憑一張「I owe you 20萬」借據頂下來的餐廳，每月光房租就要五千元，擔任嘉義市府主秘的陳父月薪不過七千元；而在那個蔣院長的年代，搞娛樂場是要徵「奢侈稅」的，去派出所報到是家常便飯，「還好派出所在我家隔壁，我跟所長很熟」陳立恆說：「少不更事的我們，完全沒想過盈虧，只知道不能失去心愛的音樂，心存這樣雷打不動的信念。」

敢於讓熱情不被框架住，這樣的浪漫，我總猜想，大概不是動輒以「C／P值」為念的世代，所能理解的。

浪漫其三，在見鮮衣怒馬的人生。

「鮮衣怒馬」四個字，是陳立恆在《玩美法藍瓷》（商周出版）這本自傳中，形容大一新生的自己：「在尚未解嚴的年代，頂著被抓進警察局剃頭的風險，一頭披肩長髮的瘦小青年，停妥半舊的汽車，背上心愛的吉他，身穿有時綴滿流蘇，有時鑲滿小亮片的奇裝異服，大步流星地走在輔大校園裡...迎新會上演出便一戰成名，開學沒兩個月，就吆喝一幫新朋友，熱熱鬧鬧地組成專搞西洋音樂的『普普社』...」

不只在校園，「鮮衣怒馬」形象，確實頗能描述陳立恆的處世與事業風格。

曾一手打造全球最大禮品代工公司海暢集團，乃至50歲那年決定擺脫代工自創FRANZ品牌，就不提了。讀《玩美法藍瓷》，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兩段際遇。

33歲那年，事業正如朝陽般蓬勃壯大，陳立恆突遭榮總宣布罹肝癌末期，只剩下6個月的餘命，全家人包括他自己都被嚇傻了，「午夜夢迴，總是被莫名惶恐逼出一身冷汗」，後來是怎麼走過來的？他自述，因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於是，幾天之後便勉強自己恢復繁忙的商務差旅，將癌細胞拋諸腦後，最後是靠「工作療法」治癒的。

另一段，則是在自創FRANZ品牌之前。除禮品代工本業外，陳立恆當時投注最大心力的，是前進剛解體的蘇聯，看好這個國家的國防航太工業實力，投資了一家飛船公司，組建近兩百人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團隊，著手開發全世界第一艘，能貼著海平面以時速一百五十公里，飛速巡弋的小型民用飛船，原型成品還上了Discovery頻道，一度更送到美國海軍進行評估。

企圖挑戰人類沒成功過的事，夠浪漫了吧！當然，這宗投資若有好結果，必定舉世轟動，不必我在此賣力搬弄。「錯把『自我催眠』成功在望，當成『築夢踏實』的樂觀想像」是陳立恆在自傳裡頭，替自己這個花費千萬美元和無數心血的失敗投資案，所下的註腳。

很慶幸，因為採訪工作之故，有機會多次與陳立恆先生深度互動，亦長或短，每回總是極愉快且獲益豐美的經驗，雖「鮮衣怒馬」，但他絕非舞爪張揚之輩。音樂會當晚，做為艾迪亞最資深熟客之一的關傳雍形容，「陳先生他是一個real people，和他相處總是非常地愉快」。我則認為人如其名，「Franz在德國社會，就像『王小明』在華人世界一樣，是個十分通俗、普遍的名字」陳立恆曾自道。

艾迪亞餐廳誕生那時，我尚不知抓周為何事，但如同音樂會當晚，坐在城市舞台三樓最後一排的我，搭上「艾迪亞」末班車的最後幾個位子，感受1970年代台北東區的奇幻瑰麗，幸運自不在話下。

尤其，陳先生身教了我，浪漫的真義︰是恆定的22歲嚮往，是雖千萬人無所羈的熱切，更是生死成敗出入無所困的優雅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