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為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週四晚上九點，上海

我衝進南京西路的波特曼麗思卡爾登酒店裡面的餐廳時已經遲到，朋友已經在那等了。

我們大約兩個月沒見了，握手寒暄之後就開始點餐。我這朋友最近快要結婚了，老婆則是我剛搬去上海時，間接介紹他們認識的一個共同朋友。

我問他是不是等很久了。

「沒有，我要先回家餵狗」他說。

狗？什麼狗？我三個月前才剛去你的訂婚典禮，現在你們就有狗了？

他露齒一笑。

「這完全是個意外。三週前，我把電動機車停在路旁上鎖後進去一家店裡。出來時我訝異的發現電池被偷了！他們沒辦法偷整台機車所以他們就拔走了電池。沒計程車願意把機車載後車廂，別無選擇下，我一路推了三個小時車回家。到半路時，我累了停下來休息，我停在市裡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地方，而我看看四周，發現對街有間寵物店。」

「寵物店？在中國？我從來沒見過……」

「這也是我第一個想法，但命中註定我停在一個寵物店前。我走進去店裡四處逛逛，跟老闆聊天。我之前養過3隻狗，所以我很清楚這是不是一間有健康狗狗的合法寵物店。我看見這隻狗，覺得很可愛，幾天之後我就帶著我老婆也過去看看牠的反應。牠對我們很溫暖很友善，所以我們就把牠帶回家了。這是在端午節的事情，所以我們叫牠『粽子』。」

「這可能永遠不會發生的，沒人可以預料這些，如果那天你電池沒被偷的話…有時候人生真的很有趣。」

我朋友今晚興高采烈，晚餐結束大約十一點，我們都同意再去喝一杯。我們坐在麗池酒店二樓的酒吧。燈光昏暗，爵士樂團在中間舞台上表演，疲憊的商務人士喝著酒。

「我已經35歲了，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有老婆和狗在家等我。人生最終，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才重要。上個週末，一個美麗的週六午後，上海是少見的豔陽天，我們帶著粽子第一次出門。牠還太小，不到兩個月大，所以我是抱著牠。當我們走過公園時，陽光灑過樹葉，我右手牽著我老婆的手，左手抱著還披著毯子嚇壞的粽子，那一刻你會想：人生真棒，人生真美，因為在那一刻，人生很簡單，你還奢求什麼？」

他說完後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那幾秒鐘，他看起來真的像是世界上最幸運的男人。

當他說完時，我手上還握著我的酒。我凝視遠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不去聽環繞在我周圍的笑聲，背景的音樂聲，努力試著去想像他所描述的。

我不認為我已經準備好要結婚了，但無論如何，他描述的畫面和描述時的誠懇，給我一種……不是很確定的感覺……羨慕？那是一個不管你多想要都買不到、無法規劃的景像。

他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

「聽好了我的朋友，我也不認為你準備好了，你還有很多時間去享樂和在職場上征戰，但相信我，每個人有天都會進入這個階段。誰希望每天在工作上打仗然後回家後面對空虛？我知道你每週都有寫專欄，所以如果你在為今晚的談話尋找一個主要訊息的話，那就是：我們從小到大被教導每件關於人生中什麼是成功，所有的印象、期待、奢華品的廣告，這全部都謊言。」

他頓了頓，手臂依然搭在我肩上。

「當我們慢慢長大，我們體會到這點。你真的認為所有你國家打的仗都是正義的？好人永遠贏、努力工作會被認可、你真的很特別、只有你的點子會造成不同？這世界上90％的有錢人是繼承得來他們的財富和權勢。人生中沒有什麼公平的。生意、收入、獎金、勞力士手錶，誰升遷的比較快，最終這些都沒有意義。我們花了人生前三十年去追逐不真實的東西。最後最重要的事情都是簡單小事：跟你家人共渡的一個美好午後，當你半夜從公司下班回來時有人在家為你開門……還有什麼好求的嗎？」

我很累，我視線模糊靠在吧台的角落，想找些事情來反駁他。

但我做不到。

快轉26小時，上海浦東機場。

時間是週五晚上，我要飛回台北的班機被延後了三個小時，我應該十點就要降落了，但當我真正落地抵達桃園機場時應該會超過凌晨一點了。

我在登機前立刻寫下這些字。我環顧四周，看著一個機場準備要休息了。現在旅客很少，所有我周圍的免稅店都準備要拉下鐵門。我靠回候機室椅子椅背，明顯的聽到我身體的骨頭喀啦作響。我透過巨大的機場窗戶往外看，我班機旁空無一物，只有一片漆黑，候機室內我可以聽到我周圍旅客疲憊的抱怨聲，對於要等這麼久感到很挫折。

我回想起昨晚的對話，我可以輕易的想像他描述他前一個週六午後時臉上的表情。在筆電螢幕上我可以看見我疲憊憔悴的臉，再一次我也在納悶我相信什麼？

這一切重要嗎？我朋友是對的嗎？我們五歲開始被洗腦去追逐的成功象徵，其實不過是對小孩說的謊言，讓他們比較容易管理，給他們一些很簡單就信奉的東西？

我不知道。

但至少我確定，年輕人、有理想的學生，準備要創業的青年，他們總是堅定不疑的宣稱他們忠於自己的信念，他們百分百相信他們原始的初衷而且永不改變。

這很棒，也往往令人恐懼。

以我的經驗來說，對於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最驚訝的事情之一是，他們核心價值有天會如此快速輕易的改變。去年是對的明年不見得是。昨天最重要的目標可能明天就不是了。

但為此做好準備。

像我朋友說的，早晚，當我們看著鏡子時都會需要面對這一刻。

我闔上我的筆電抓起袋子。

再一次，今晚沒有答案。

再一次，我又是最後一個登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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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