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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知道正確答案,題目一定出錯」當網友都這樣想,看出台灣國文教育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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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 | 教育趨勢

「作者不知道正確答案,題目一定出錯」當網友都這樣想,看出台灣國文教育的失敗

「作者不知道正確答案,題目一定出錯」當網友都這樣想,看出台灣國文教育的失敗
圖片來源:dreamstime_xl_66491506
撰文者:朱宥勳

最近結束的國中會考國文科當中,有一題引用陳斐雯的現代詩〈養鳥須知〉前兩段作為考題。試題公佈之後,詩人陳婓雯在自己的臉書上po出該題,並且稱「我不知道答案是哪一個」、「作者根本沒想過」。此舉引起大量網友轉貼,也有新聞報導

許多網友認為,如果連作者都不知道答案,這個題目一定是出錯的;也有人說,現代詩本來就有很多詮釋空間,不應該有「正確答案」。

以這題的案例來說,不管是從文學的角度,還是測驗編製的角度來看,都毫無爭議空間。但網友們的錯誤,卻也不能過度歸責,因為這正代表了過去國文教育的失敗,使得網友們普遍缺乏對於「如何詮釋文學作品」的基本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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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作者的想法並不是標準答案

首先,第一個重要的觀念是:當我們對文學作品提出詮釋的時候,並不是以作者的想法作為標準答案。

我們就先不談「作者已死」這類文學理論,直接回到閱讀的情境中去推想,為什麼我們不該在意作者的想法了。

你可以把文學作品,想像成一部機器,構成這部機器的零件,就是各式各樣的字、詞、句、段。作者的長處,就是從無窮無盡的零件當中,選出一些特別的,組成一部威力強大的、有獨特功能的機器。比如劉梓潔的散文〈父後七日〉這部「機器」的功能,可以讓你感受到喪父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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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它是一部成功的機器,它必然有「獨立運作」能力。絕大多數作者追求的,就是「讓作品自己說話」——如果還要我在旁邊解釋,讀者才能感受到我要表達的,這豈不是我表達能力太差?如果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廣為流傳、千秋萬世,那必然會有千千萬萬這輩子都不可能跟我講話的讀者,作品必須獨立運作,才能盡可能地擴大讀者群。

但殘酷的是:作者打造出來的機器,並不一定會跟他原本設想的一樣。

你去問作者「你想要表達什麼?」他可能會跟你說A,問題是你可能怎麼看都是a或B啊!或者更複雜一點,作者可能有非常強的創作能力,但他的分析或說理的能力卻很弱,導致他能成功創作,卻無法精準解釋自己的創作。比如鄭愁予的〈錯誤〉,他自己說想表達戰爭時期的流離失所,但對我們來說,怎麼看都像是閨怨詩、情詩,作者本人的詮釋反而比較像是任性的腦補。

因此,當我們進行文學作品的詮釋時,我們只會把作者的說法列為參考之一。就是「之一」而已,更不是正確答案。所以在陳斐雯〈養鳥須知〉的這個事件,當作者出來說不知道答案的時候,我們要記得這說法也只代表他自己,僅是參考之一。用作者的自白來否定題目是毫無道理的,因為題目考的是「學生能否正確開動機器的能力」。

2.詮釋是要講證據的

第二個重要的觀念,是「詮釋是要講證據的」。

比如說:「這篇小說想要表達的是勞工階級的苦難。」或者「這首詩寫出了女同志的困境。」這些詮釋都是從作品裡諸多蛛絲馬跡歸納出來的,不是我們愛怎麼講就怎麼講。

當我們主張上述的說法正確時,我們應該要能具體指出「是什麼讓我這樣詮釋的」:「因為在第二章的地方,小說寫道⋯」所有的文學作品詮釋,必定是建立在這類證據之上。如果某種詮釋毫無證據可以支撐,我們就知道它是錯的;而如果有超過一種詮釋並存,我們就看哪一種的證據比較有力。

有兩種常見的錯誤說法是這樣的:

一、文學作品有多元解讀空間,所以怎麼解讀都可以。

你不可能讀白先勇的〈一把青〉,然後認為它「表達了台灣民主運動的艱辛」。但你可以說〈一把青〉寫的是「二十世紀中國女性的宿命」,或者「處理『消逝』這個主題」,這些說法都能在作品裡找到證據,所以都可以納入討論。解讀空間是多元的,但並不是無限的。

二、其實作者根本沒想這麼多,這都是藍色窗簾。

這裡是誤把「作者」當作標準答案的來源。事實上,不管作者有沒有想到,只要我們能夠提供足夠的證據,來說明這部作品真的表達了A,那A就是確實存在的,作者有想到也好、沒想到也罷,毫無影響。

回到陳斐雯〈養鳥須知〉,出題者節錄了這首詩的前兩段:

常常看見你
在鳥店徘徊留連
終日素描一隻籠中的畫眉
所以猜想你喜歡鳥

我也喜歡,不過
比你貪心一點
總共擁有幾萬幾千幾百零幾隻
統統養在天空裡
從來不必擔心
誰會遠走高飛

正確答案是C:「詩中的『我』以無私的心態來對待眾鳥,不願以鳥籠圈限鳥的自由。」從這個答案往回推,我們至少可以說,在第一段詩中提到了「籠子」,第二段提到了「養在天空」,這個對比是足以支撐C說法的證據。

不管陳婓雯本人怎麼想,如果有讀者光看這兩段,就做出C的詮釋,我們可以同意它是一個可接受的詮釋。

3.沒有絕對正確的詮釋,但是有較佳的詮釋

但是,出題者並不是沒有問題的。最大的問題,在題幹的最後幾個字:

「關於這段詩句的解說,下列敘述何者正確?」

「正確」容易讓人以為這是「唯一的標準答案」。但事實上,所有的文學作品,都可能因為新的史料、觀點或新的解讀方式的出現,產生新的詮釋。任何作品,我們不會宣稱「這是正確詮釋」,只能說「這是目前為止的最佳詮釋」。

同一作品確實可能有超過一個詮釋,我們可以檢視這些詮釋,讓它們互相辯駁或競爭,但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有誰開發了這台機器的新用途。

因此,我建議題幹應該納入比較的概念,改寫為:「關於這段詩句的解說,下列敘述何者最佳?」

如此一來,這題就毫無爭議了。在A選項中提到的「禍福窮通」找不到證據支持,所以放棄;B選項中提到「藉鳥之口」,但詩句裡並沒有任何證據支持詩中的「我」是鳥;D選項說「你」買了一隻畫眉鳥,但在詩中同樣找不到任何證據支持他有買。就算C選項可能是一個蠢蠢的答案,它至少有證據支持,所以是四個選項中的最佳詮釋了。

4.片段和全體本來就不一樣

也許會有人奇怪:你說的這些事,難道作者不知道嗎?為什麼他的說法跟你不一樣?

我不能妄加揣測作者的想法,但在我看來,作者會覺得「四個選項中都沒有我要的答案」,是很容易解釋的:因為摘錄一部作品的片段,跟閱讀整部作品,本來就可能得到完全不一樣的詮釋。

問題在於,考試考的是前兩段。我們測驗的是學生從有限的段落中做出詮釋的能力。所以學生在沒有看到第四段、第五段的時候,就不可能推測出後來的逆轉和主題變化,我們要暫時假設「線索就只有考卷上這麼多,其他的不考慮」。

在這種情況下,C選項仍然是合理的。

其實這些都是文學詮釋的ABC,是閱讀文學作品的超基本前提。真正嚴重的問題,不是考題為什麼這樣出,也不是作者為什麼說他找不到答案,而是——為什麼大家高中都畢業了,念完了六年國文課,卻連這些ABC都沒有學會?這才是文學教育最重大的危機。

專欄簡介_戰神系作家時事導讀

朱宥勳,1988年生,清大台灣文學所碩士。現專職寫作。

從小就是乖學生,並且以教師辦公室為遊樂場。待過私立學校也待過明星學校,擔任教育工作者時,站過學生成績PR值99到PR值沒有底限的各種學校講台。從一個好學生,變成一個越來越不信任台灣教育體系的教育工作者。

我們總是說教育能夠使階級流動,但實際上是鞏固階級。能夠站上講台、搖筆為文的我們,都是穿過這張殘酷篩網的倖存者。

台灣的教育體制,本身就是參與一套血淚斑斑的共犯結構。我們傷害過的、排除掉的、無能為力的每一個學生,都是蹉跎他人好幾年生命、甚至一輩子的一支大過。教育提供的希望和機會是必要的,但卻只分給那麼一點點人。能不能再把網格撐大一些?

改革總是來得太慢,寫在這個專欄裡的諍言,是我做為一名教育工作者,一筆一畫寫落的銷過日記。提醒自己永遠記得那些來不及挽救的、正在發生的、將要毀壞的⋯⋯然後試著多守住一些尚未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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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鳥須知 陳斐雯 國文作者
戰神系作家時事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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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宥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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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宥勳,1988年生,清大台灣文學所碩士。現專職寫作。

從小就是乖學生,並且以教師辦公室為遊樂場。待過私立學校也待過明星學校,擔任教育工作者時,站過學生成績PR值99到PR值沒有底限的各種學校講台。從一個好學生,變成一個越來越不信任台灣教育體系的教育工作者。

我們總是說教育能夠使階級流動,但實際上是鞏固階級。能夠站上講台、搖筆為文的我們,都是穿過這張殘酷篩網的倖存者。

台灣的教育體制,本身就是參與一套血淚斑斑的共犯結構。我們傷害過的、排除掉的、無能為力的每一個學生,都是蹉跎他人好幾年生命、甚至一輩子的一支大過。教育提供的希望和機會是必要的,但卻只分給那麼一點點人。能不能再把網格撐大一些?

改革總是來得太慢,寫在這個專欄裡的諍言,是我做為一名教育工作者,一筆一畫寫落的銷過日記。提醒自己永遠記得那些來不及挽救的、正在發生的、將要毀壞的?然後試著多守住一些尚未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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