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你心中的那個學生畢業

週四晚上九點，上海南京西路上的伊勢丹百貨。

我坐在上海一間餐廳的私人包廂中，同席的還有我們財務長，兩位會計事務所的稽查員，我們的專案經理和他的助理。我們正在慶祝做了四個月終於完成了的繁複稅務和會計審核。

晚餐快要結束，我們喝了許多杯啤酒和兩瓶中國黃酒。在嚴肅和緊繃的情況下一起工作幾個月來，這是我們第一個聊天並開始認識彼此工作之外樣貌的晚上

我們專案經理是一個30幾歲的上海人，畢業自上海最好的大學之一，會說流利的英語。在略帶醉意下，他問：

「Joey，如果你有機會，你會想要回到大學去教書嗎？」

我之前沒有想那麼多，為什麼問呢？

「根據我的觀察，我想在生涯規劃、跨國企業，專案管理等方面你會有很多故事可以跟年輕學生分享，如果機會來了，別說不……」

為什麼？

「我比你大了約5-6歲，而我畢業直接出來工作到現在已經接近13年了，大概是你四倍的時間。我注意到一件事，或許過幾年你也會有感覺，在你職場生涯和個人生活的某一個時間點，上班族都想要也應該要回去校園。」

你是說當個學生還是這只是個比喻？

「都有。我幾個月前受母校邀請回去演講，我已經畢業好幾年，也很少回去。當我的車接近學校時，我開始看到每個大學生都會永遠記得的甜蜜且單純畫面：一個年輕男學生騎著腳踏車，後座載一個女學生。那個畫面本身就讓我笑了起來。稍晚在演講結束後，當幾個20或21歲的學生上前來問我建議或更深入的問題時，我很驚訝的想起，他們問的這些問題就是我在他們那個年紀時同樣有的不安、擔憂和疑惑，只不過到現在，我已經忘掉那些。」

他頓了頓，啜了口酒，然後帶著微笑看著我們。

「Joey，或許你還不到那個階段，但很快，我想我們全都會。在現實世界幾年後，在你看過社會的某些灰色地帶、壞的商場慣例，並體會成人的工作生活不總是公平，而好人也不總是贏之後，某部分的你會渴望再次回到學校。你或許想回去念書再拿個學位，當兼任教師或是只是弄個組織幫助學生，對於一個過去十年專注在職場生涯的上班族來說，我覺得這是好事。這可以把你挖出每日的泥沼，和依然有理想、熱情、急切想要改變這個世界，就像我們過去一樣的年輕人互動。這就像營養品一樣，不要切斷你和學校的聯繫，有時回去貢獻並和年輕人互動是非常重要的。這也是為什麼有錢的成功人士在退休後，通常想成立非營利組織或和年輕人對話。這並不令人驚訝。」

快轉跳到下個週日午後，我在我的公寓和五個大學生以及另外兩個年輕上班族開會。我們在開每一季的理事會，這是以一個學生為主的非營利協會組織，我們在討論明年的策略目標是什麼，我們該招募哪些人加入新的團隊以及有哪些資源是我們這些校友和上班族能夠為年輕大學生募集的。

他們有三個坐在我的沙發上，有兩個靠著面對101的窗戶坐著，兩個靠牆坐，而當他們在激烈討論時，我在房間踱步努力試著聽每一組在講的話，並看看我是否有方法能夠整合每個人的想法並指出他們的顧慮。

我前一天才剛從上海飛回來，很累，我身體從前一週就在痛，而且缺少睡眠，我能夠明顯感受到我自己今天極度沒耐心，好像我想要尖叫，爆發並針對每個不同的意見大喊，我的腦子依然被工作問題、公司政治角力佔據，而我自私的希望這個會議能夠沒有障礙的儘快結束。我表現的就像是一個卡在工作狀態太久的人一樣。

但我往後退了一步看著我房間裡的人。陽光透過高窗照進來，在客廳營造了一個溫緩午後的氛圍。許多學生穿著樸素，才剛從宿舍過來，正盤腿坐在地板上，聚精會神地聽著，眼前僅有簡單裝著水或是冰紅茶的塑膠杯。討論結束後他們就要衝回學校去準備再過一週不到就開始的期末考。

如果這是一場坐滿40或50歲資深主管的商務會議。我會見到昂貴西裝和領帶，一些勞力士手錶，地上會有雪茄盒，桌上不會是水或是紅茶裝在便宜的塑膠杯中，而會是一罐罐啤酒或是整瓶空的威士忌。但現場完全沒有這種畫面。

今天坐在這的學生，都積極地針對他們相信的社會理念仔細聆聽並訴說他們的意見，充滿著理想和熱情。我已經忘記這些很久了，或僅是沒耐心或再沒時間去考慮，每天被工作環境的擔憂和挫折給壓垮。一旦你離開學校，很少人會犧牲週日午後來辯論三小時，幫助這個社會而不求薪水、回報或是任何保證結果。

但學生還會。他們的年輕信念、信仰和對一個更好世界的理想依然足夠推著他們往前。

但這些年輕的理想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那個午後，當我靠在廚房角落觀察這些在我客廳，身上灑滿週日陽光的年輕學生，我可以清楚開始感受到我的不耐慢慢消失，我疲憊的身體和心靈慢慢因吸收他們的能量和理想而慢慢回復，也提醒了我當我在他們那個階段時，我曾經是誰和想要貢獻的念頭。

我的專案經理是對的。他們年輕的活力不會永遠持續下去，所以如果我們有機會，我們應該有時候回去，提供指引和資源，這樣他們的理想會有機會造成影響，同時記得從每日的挫折中抽身出來，記得我們曾多快樂，就僅是在一個慵懶週末午後陽光照耀在我們身上。

最後，當我們結束討論，每個人起身準備要離去時，一個比我年輕8歲的學弟問了個問題：

「我最近約了這個女生出去三次，而每次她都回說很忙。我們之前一起出去過五次，看過電影、逛夜市，所以我很困惑為什麼她現在說不。這只是玩玩嗎？我應該在多試個幾次還是乾脆放棄？我非常理性，而她非常感性，所以這令人很困惑。」

我笑了。

我希望我能夠給你具體且極簡單的建議，但講到女生，不管你離開學校幾年了，他們都還是一樣，神祕且令人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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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