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兵搜查案有感...都什麼年代了，還在分「軍人／民人」？！

因為憲兵違法搜查一案，「民人」這個詞大量出現在媒體報導之中。許多沒當過兵的台灣人對這個詞大感新奇，不過「民人」其實指的就是「軍人以外的人」。軍人認為這個詞相對於「（死）老百姓」要來得中性，所以在許多內部場合都用這個詞來代稱一般的國民。

但這個詞真是道德中性的嗎？只怕事情不是「非民人」想像的那麼簡單。

或許是因為軍教片看多了，不少台灣人認為軍隊常以「（死）老百姓」一詞來稱呼其他國民，但在軍方官式語言中，多數還是使用「民眾」「居民」「全民」等常見詞彙，要提到「百姓」，也是「全國百姓」「（某地區）百姓」，而不會是「（死）老百姓」。

但在軍令口語中，像是新訓中心，的確還是會有「你死老百姓呀！」這種古典風的用法，但並不常見。居於口語主流的，還是「民人」一詞。

這個詞大概是從「軍民一家」的對立概念發展而來，有「軍人」，相對來說的「另一批人」就是「民人」了。

「民人」一詞在軍中很常用到，像是「你們出去不要酒醉駕車！如果酒醉駕車和民人發生事故，你們就死定了！」「最近營區外有民人小蜜蜂在兜售食物和飲料，旅部在這邊統一律定禁止向他們購買！」「最近有民人衝擊營區，我們要加強大門衛哨安檢。」等等。

民人之所以常被使用，是因為這個詞感覺相對中性，比較沒有「百姓」一詞的居高臨下意（百姓是和君王、官員相對的概念），和軍人又是對等區隔，概念明確。但使用這個詞，卻有幾個倫理學上的疑慮。

第一，這個詞是在軍民二元區分的概念之下，而這種二元區分方法在概念上很可能是不恰當的。

軍人只是一種社會角色，是「（公）民」可從事職業中的一種，因此「民」的概念其實「大於且包括」軍人，是以「軍人／民人」的二元區分法就不夠準確，會讓軍人誤以為自己是外於社會的一種存在，這可能讓軍人在進行道德判斷時，產生自外於社會道德體制的錯覺。

第二，這種說法暗示軍民的權利義務有巨大差別。

由上述的二元對立延伸，軍隊提到「民人」概念時，往往是在強調軍人與非軍人在權利義務上的差異，像是「軍人這樣做不行，民人才可以」，這會形成一種軍人被壓抑的錯誤意識，軍人可能因此陷入貶抑與恐懼的情境，進而讓軍人產生自卑感。

第三，這可能會提示軍人和民人存在一種對抗關係。

上述的壓抑情境，會讓軍人覺得自身被其他國民壓迫與歧視，就會促使其內聚成為獨立的小社群，一方面保衛自己的權益，並對外在世界採取敵視的態度。由這種視角出發，許多對軍方的善意批評與改革提案，就會被視為是意圖打擊或消滅軍隊。

第四，這種觀點忽略了行為倫理的根本關鍵是「人」的共通特質。

軍人退伍之後，就會變成民人，民人入伍，一秒變軍人，你是先做為一個有良知的個人，然後才能符應各種社會責任，而不是軍人或民人的身份差別而讓你產生不同的道德判斷力。

「軍人／民人」這種用語的區分，顯然是「特殊人／正常人」的分化論述，會讓言說者誤以為這兩者在「人的本質」上有差異。其實對於「道德判斷力」的要求，不論軍民都是一樣的，只是社會角色上的差別會讓道德規約在應用上會有一些差別。

當「民人」這詞只被軍人使用時，其產生的價值觀也就只會作用在軍人身上，讓軍人產生許多「民人」自身也不知道的奇怪妄想，像是民人想傷害軍隊，民人想佔軍隊便宜，民人一天到晚想幫軍隊製造麻煩，民人永遠不會懂軍人有多苦等等。

「民人」就這樣成為了怪獸，讓軍人渾身不舒服。

其實換一些用詞，就可以消化掉「民人」這個概念，像是「役男」「退伍軍人」「軍人眷屬」「合作廠商」等等，就更能破除這種錯誤的二元對立想像。

如果要稱呼整體民眾，就算不想如中共凡事都稱「人民」，也可以稱「社會大眾」「民眾」「公民」「國民」「台灣人民」這些普通國民也在用的中性用詞，自然可以解消這種「軍人／民人」這種對立性。

道德價值相對中性的用詞，通常是由社會大眾廣泛使用，而不會是小群體自用自爽。國軍有許多待改革之處，特別是在道德表現上，但道德表現的修正，往往需要從改變語言用詞開始著力；使用一些較無道德隱憂，對立性低，歧視意涵較少的詞，可以刺激使用者以更平等與同理的角度來看待他人。不妨就從廢除「軍人／民人」這種錯誤的二元對立開始吧。

作者簡介_周偉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