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人生中那些不會改變的小事

我在Lounge bar門口遇見她的時候外面正下著雨，我的襯衫上面已經被雨沾濕了。

我們彼此微笑並擁抱了一下，這些動作也是我們過去十年每次見面都會做的事情。我跟著她上樓並佔了角落一張桌子。

時間是週五晚上八點，師大夜市。一週的工作終於結束。

我們點完餐，服務生走了，我們只是看著對方彼此微笑。

她比我小一歲，我在她進大學的第一天就遇見她，那天是我當社團社長的第一天。一年之後我把社長位子交給她，我們一起飛去參加在德國、埃及參加國際辯論賽。念研究所時在波士頓、紐約和舊金山見面，這些年來也都給予彼此感情上難關支持。她是我人生中最親密的幾位女性好友之一，我在半年前參加她的婚禮，十年前她只是一個大一新生，現在她是國民黨的發言人之一。

最近過得如何？工作還好嗎？我們的朋友在哪，現在又過得如何？我們一邊吃晚餐一邊更新彼此近況，如果不是有零星的電話打斷我們，我幾乎以為我們又重回大學，而又是另一個在期中考前的週末。

她正在接一通緊急電話時，我往後靠，對於這漫長的一週感到精疲力竭。我倚在隔壁的桌上，發現我眼前是一個小型魚缸。我輕輕碰了碰魚缸玻璃，金魚天真的往我這游來。我看了看房間四周，依然靠在桌旁。整間Lounge幾乎全滿，大多數都是終於撐到週五晚上的學生，房間裡面充滿著吵雜的聊天聲。我們曾也是其中一員，而今晚我們又是了。我抬頭看，昏黃懷舊的燈泡懸掛在天花板垂在我們桌上，彷彿就像是我們有時對週五晚上感覺的一種憂鬱象徵：疲憊、興奮、放鬆、緊張、空虛、懷舊。

她掛上電話看著我，大概也猜到我在想什麼。

「我們下個十年會發生什麼事呢？」她輕輕的問。

「有時候長大並不好玩，有時候感覺好像每過一年，我們就更加孤獨的面對人生。我許多朋友都有類似的想法：在一天結束，當我們終於回到家而我們只是想跟某人說說話時，我們拿出手機，查看朋友名字，我們停下來無數次，卻始終沒有按下『播出』鍵。有些朋友現在在不同城市、不同工作甚至是不同的世界。有些朋友有他們自己的問題，而其他的會講很久解釋所有的細節，到時候我們都會太累了……」

我們吃完晚餐，慢慢散步穿過夜市。我上次來這裡已經是2007年去念研究所之前，這裡現在變了好多。

我們分開前又輕輕的擁抱。但有些我們人生中的事情是永遠不會改變。

幾年前，就在大學剛畢業時，我突然收到入伍通知，幾週後就要去當兵。心理上我尚未完全準備好，原本我應該在半年後才會被徵招入伍。

因為這突然的徵招，六週間，我從台大男生宿舍，轉進了新訓中心受入伍訓。我去南投受了特殊服務訓練，然後轉去桃園。心態上我還在調整，很多晚上我都失眠，腦中還在迷惑，還在想我應該要回去我的學校宿舍。

六週後，我第一次放假去台北找朋友。週五晚上我住在我大學室友跟他研究所朋友一起新租的公寓裡。凌晨兩點，他借我睡他唯一一張床，他自己還在修改他的powerpoint檔案。

過去一週我還是睡得不好，但當我躺下並聽著他的敲打鍵盤的聲音時，那個我過去四年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聽到的聲音，我終於閉上眼睛。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好笑，甚至有點蠢，但我會永遠記住那是我這輩子睡得最好的一個晚上。

快轉幾年後，我一個人坐在忠孝敦化捷運站角落的咖啡店裡，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我最近的一段感情幾分鐘前才剛剛結束，失落的感覺依然存在。咖啡店準備要休息了，而我是僅存的客人。我面對窗戶，握著一杯咖啡，看著已經打烊的Timberland店面，我覺得好累，很挫敗。

突然門打開，我的室友走進來，準備接我去他公寓，就跟過去六年無數次一樣。有些事情永遠不會改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嘿兄弟，你還好嗎？別難過了，我今晚帶你去夜店，然後我們可以幫你找個更辣的妹！」

我甚至還沒有轉身，依然握住我的咖啡，但我笑了。從我聽到他聲音的那刻，我就知道我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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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我很要好的朋友吃完晚餐分開後，晚上十點，我回到家，放下袋子，脫鞋，在廚房開了一盞小燈，照亮了這個房間的一個小角落，但其他地方依然昏暗。我走到我客廳的窗戶旁，窗簾依然開著，我倚著窗戶，看著外面的信義區，台北101就在我的正前方。

我的房間依然黑暗，我面對的這個住宅區許多大樓也都沒開燈。台北101依然閃爍，頂端樓層「Burberry」的跑馬燈廣告緩緩變化著。

我頭靠著窗戶，看著我眼前無數燈光、公寓、汽車、行人。另外一個週五夜晚過了，另外一個工作週結束，但突然間，禮拜天晚上和所有混雜著壓力和挫折的情緒將又會到來。

我在想誰跟我一樣此時也在抬頭看著台北101上那些Burberry字樣。也好奇著他們的人生是怎樣，難道也是過著一個又一個令人精疲力竭的星期，然後突然間週五晚上就來了，接著不過眨個眼，一切又要重頭再來一次？

但我回想著我剛剛和我好友之間的對話，以及當我室友來咖啡店接我，我笑了在窗中看著我自己反應的那種感覺。

就像禮拜天晚上很快就會來一樣，很快我們將會忘記這些每天負面的工作和生活挫折情緒。我們從小建立的友誼，我們還是學生時分享的夢想和眼淚，以及讓我們會在黑暗中微笑的那些工作結束後週五夜晚的對話，這些真的是生活裡的小事。但每一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祕密時刻，就像我有我的，一個持續十年在好友之間的簡單擁抱，睡覺前的打字聲。這些都是我們不會忘記的時刻，因為所有其他挫折、生氣和不安全感最終全都不值得我們記住。

給所有在夜裡懷著同樣疑惑和情緒抬頭看著101的我的兄弟和姊妹們。你們並不孤單。

明天見，晚安。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