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掉靈魂比你想的容易

幾個月前我去香港拜訪一位在銀行工作的朋友。那個週六下午他邀請我去參加一個關於金融業未來的小型座談會。

有一個議程，讓我印象深刻。兩個講者陸續上台，就像是一場關於這個產業未來的辯論。第一個大力擁護所有關於這個產業未獲正確評價和被誤解的觀點。

便宜的貸款、金融資源的快速使用、提供幾百萬元資金買車、買房、送小孩上學、投資退休期貨、降低風險、提供保險、幫助人們完成他們的夢想......。

不過第二個則更直接許多，幾乎在每一句話後都會聽到觀眾對他的抱怨。

他第一句話是：

「你們全都是罪犯。」

停頓。

「你們這些現在坐在台下、在這個產業工作的每個人，尤其是那些在高盛或是花旗工作的人，你們全都是罪犯。在很多方面來說，你們跟罪犯沒有不同，甚至可能比黑道還糟糕。」

「為什麼？在金融風暴中，這些銀行故意造成金融危機摧毀了數百萬人的工作和生活，而你們的銀行則在幾年前就帶著幾十億美元一走了之。往往銀行都是直接和他們賣給客戶當做安全投資的『安全產品』對做，意思是他們從賣給大眾的產品中收取費用，然後在他們失敗的時依然可以賺錢。你可以在現代社會中舉出比這更荒謬的商業模式嗎？」

「但在你們造成了過去八十幾年來最嚴重的金融災難之後，納稅人還要透過政府對金融產業援助來買單，而沒有高階主管因這些如此明顯的犯罪行為而受到真正的處罰。你們的執行長拿著幾百萬美元走了。我們對知道這點，所有坐在這裡的這個產業的新人也都心知肚明。但你們全都還是選擇加入。」

「為什麼？」

「答案很簡單，貪婪、虛榮。因為你想要被尊敬。你想要一個高薪的工作。因為在高盛上班依然被認為是有名望的，即便它毀了全世界幾百萬人的夢想，你依然選擇輕鬆的忽略這個事實，因為它可以幫你快速買下一支昂貴的手錶，住在豪華的公寓裡並說服你自己是因為你比較聰明，所以你成功了。真是如此嗎？你今天為一個更好的世界創造了什麼價值？而既然你明知你加入的是涉及犯罪行為的組織，那你怎麼會比黑道好呢？」

在我最近某些專欄文章中，我提到一些關於金融服務產業的黑暗面。最近，問我這類議題的讀者或是好朋友中，特別是年輕人或是學生會這樣回應：

「相較於我真心喜愛的工作，我絕對不會接受一個年薪三十萬美元在銀行上班的工作。夢想是沒有代價的。尤其是當你是在金融界或是銀行這種到底提供了什麼真正價值都有疑問的產業時。我絕不會犧牲我的理想去一個只是因為有錢但我不喜歡的工作上班。」

真的？

回到2007年的夏天。在我退伍並且收到研究所的入學通知之後，我被瑞銀集團的證券研究部門雇用。再幾個月後我就會飛往波士頓，念商學院並且正式進入商業世界。

在我剛報到的前幾週中某一天，幾個資深同事帶我去Neo 19的Chili’s吃晚餐。其中一個部門的 資深主管，剛好是耶魯政治學碩士，離他拿到博士學位還有幾年的時間。以一個天真有理想的24歲小伙子觀點來看，我問他為什麼會在銀行業。

他看著我，幾乎是帶著一絲疲憊的笑容。

「我從沒想過我會進銀行。我在大學念政治，在耶魯念研究所和博士班。我夢想有一天能夠進入政界，為公眾服務並透過政府來改變這個世界。」

他低頭看著他的杯子，彷彿想要試著記起當他跟我一樣年紀時的感覺。

「耶魯學費很貴，而在我博士班第二年尾聲，我已經欠了大約十萬美元的學生貸款。對一個25歲還沒出社會的學生來說，那是很震驚並令人窒息的。在那個夏天，透過一個香港的朋友，我在一間投資銀行找到一個交易室助理的工作。令我吃驚的是，那個夏天我賺的錢，大概會比我拿到博士學位後第一年整年賺到的還要多。我立刻想：我要從耶魯離開幾年，或許一兩年，賺足夠的錢來付我的學生貸款，然後我會回去念完我的博士……」

停頓。他安靜的看著我。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

「看人心如何想要合理化事情，想辦法要降低你的罪惡感是很有趣的事。每一年，我都這樣想，這會是最後一年了，該回去完成我的夢想，但每一年，我都收到更高的獎金。等到你有房貸、汽車開支時，你會發現你自己陷在一個你沒有真正熱情的工作中。要小心啊……。」

他又頓了一下。

「我不認為我會拿到我的博士學位。」他安靜地說，視線盯著一處空白。

他手機響了，他看著訊息然後說：

「我朋友要去圓山聯誼會打網球，明天見。」

當你還年輕，還是學生，當你的父母還會支付你大部分開銷，而大膽的夢想和改變世界的理想可以滿腔熱血對世界宣布時，你很容易可以很有自信的說你永遠不會為五斗米折腰，你永遠不會犧牲你的熱情，永遠不會因為薪水比較好就去一個產業上班。但，別那麼有自信。

如果這份工作給你年薪50萬美元？70萬美元？

如果你念完書的時候已經欠了7萬5千美元的話呢？如果你的家庭欠著醫療費呢？

多數理性的人在這個時候會跟我朋友十年前做的決定一樣：我會先拿一個高薪的工作做個幾年，賺夠足夠的錢，然後辭職並回去追尋我真正的理想。這是多數人會用來減輕罪惡感時常用的合理說詞。但在我朋友的例子中（我知道還有許多其他在金融界的朋友、MBA畢業生也是一樣的情況），一旦你踏上這條路，就不是那麼容易脫身了，你很難真正的離開。

在這點來說，我並不是單單指金融業，而是我們有天都可能要面對的每一個重大人生決定。

你真的知道你是誰嗎？

你真的會在毫無保障的情況下對一個年薪三十萬美元的工作說不，只為了追尋你的熱情？悲哀且殘酷的實情是，在某些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是有標價的。

你將會很訝異，當一個人年紀漸長且因為每天壓力和工作生活的現實感到疲憊時，一個人對自己和他們熱情的初衷有多容易改變。在那天來臨之前，確定你在鏡中看清楚你自己是誰。

不然，你會很訝異有天你會如此輕易的賣掉你的靈魂。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