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輩日本人教我的事

晚上九點，上海，人民廣場

我和一個日本客戶以及他的同事在唐朝餐廳吃晚餐。我們在慶祝簽新的合約以及開始新的合作關係。

在幾杯啤酒和紅酒下肚，客戶公司總經理開始有點感傷。他高大有禮人很真誠，年紀約五十出頭，是公司的第二代領導人。這間公司是他父親在大約五十年前創辦的。他緩慢的用英文開始說起他的故事：

「Joey桑，我父親在他六十歲生日的時候把這間公司交給我。那非常突然而且令人震驚，我那時候才跟你一樣大。但他說：他已經辛苦工作了30年，而現在他覺得年紀大了，想法開始受限，是時候該交棒給新一代了，他計畫未來20年去旅遊和打高爾夫球。我那時候非常震驚，但現在我也已經離那個年紀不過差10年而已，我了解他的決定有多成熟而且姿態有多大方，那也影響了我作為一個男人和企業經理人。不是很多總經理在那種權力高度時可以如此輕鬆的離開他們公司。當我60歲時，我也會做一樣的事情。」

他頓了頓，啜飲了一口他的紅酒並閉上眼。

「我想說的重點有兩個。Joey桑，你在現在這個年紀是無法想像的，因為年輕的心依然擁有很多點子並對規劃企業和生涯上的下一步感到興奮，因為你眼前還有三十年在等你。但當你年紀變大，慢慢地，你眼前的時間越來越少，你走過的時間越來越多。你的腦中填滿舊的回憶和過往的經驗，而不再是新的創意和熱情，這也是為什麼老的經理人變得比較沒彈性、較少創新。我已經開始感受到這些了。一旦你感覺這天來了，就是時候準備找下一代接班人了。優雅的離開，這是給下一代最好的禮物。記住這點。」

他又停下，這次更嚴肅，幾乎是帶著哀傷。

「我第二點比較令人難過。如果你沒人可以交棒怎麼辦？幾乎我中國所有的員工都是當地中國人。中國人、韓國人，他們的年輕世代比現在日本人強多了，想法也更開放。作為一個老一輩的日本人，我是真的為我兒子那代感到擔心。三十年前，我爸強迫我去美國學英文。我那時學校中有許多日本人。我們都很迫切的想要離開日本並且和其他國家競爭。去年我兒子去洛杉磯念書，我問他有多少日本同學？他說幾乎沒有，但是有很多中國人和韓國人。當我聽到這個，我就知道日本有很大的問題。」

他停了下來喝完杯中的紅酒。

「幾天前日本有篇報導說，現在有一個快速成長的趨勢顯示很多日本女人嫁給中國人並移居到上海。這對日本人的自尊是很大的震撼。但一旦這種趨勢出現，你就知道你的國家正在衰退中。我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就像多數的父親一樣，我希望我的女兒嫁給本國人，但現在如果我女兒不跟日本人結婚我會更開心點。因為她大概會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他仁慈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肩上。

「Joey桑，記住當年輕世代的感覺，依然保有創意和能量，並記得有天要早點訓練下一代。日本有麻煩，而我希望你不會有天也對自己的國家有這種感覺。人生中最悲哀的事情之一是當你準備交棒，卻發現你自己國家沒有適合的人可交。想一想並早點準備。」

幾週後，我在古北區跟另外一群日本客戶坐在一間KTV房間。古北區住的多半是台商、日商、韓商派駐在此的幹部以及他們的家人，這區有許多台灣餐廳、韓國烤肉店和日式KTV俱樂部，裡面有經過挑選的會說日文的年輕中國女生，可以陪日商飲酒作樂。

客戶那邊有三個人，包含會說流利英文的副總裁。他也大約五十出頭，剛挑了一個今晚陪他唱歌的女生。那個女生看起來應該是二十幾歲，在那裡年紀應該算比較大了。他看著我鬆開我的領帶然後有點不舒服的環顧著房間。

他對我笑了笑，幾乎就像是一位叔叔。那個女孩幫他倒了一杯起瓦士，他在女生的臉頰上快速親了一下。

「你不是很喜歡這些地方，對吧？」

我也微笑，「對，我不是很喜歡，就是沒辦法完全習慣。付錢抱著年輕妹妹來陪你聊天這件事一直讓我覺得很奇怪。」

他大笑。

「你還沒結婚對吧？而且你還沒三十歲，這就是原因。我記得當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我們全都想要證明我們的價值，證明我們有辦法靠自己讓女生跟我們聊天、出去約會。但這太累也太費時，人生很好笑的事是，一旦你到我這年紀，經歷過婚姻、壓力、生兒育女種種之後，你真的覺得累了。我今晚在回家見我老婆之前只有四個小時，所以在這四小時中，我很樂意付錢給一個年輕女孩讓他跟我聊天並讓我自覺有魅力。我已經不需要再去證明什麼，而我也接受這就是一個付費的服務。相信我，當你五十歲時，你會懂的。所有對時間、金錢、容貌和什麼是可接受的行為等觀念會隨著時間而逐漸演變。」

我工作中在個人方面，最有趣可能也是最有價值的就是這些人際關係。幾乎所有我每天遇見的客戶、所有談判、簽約、一起晚餐的人都比我大上二三十歲，而透過觀察和像這樣的對話，他們對有天我們到他們那把年紀時人生的樣貌有少見的洞察力，另外也告訴我們該如何準備以成為我們到那時所希望的模樣。

記得早點訓練年輕一代並且優雅的離開。那部分我會試試看。有天我是否會為台灣或是美國在世界上的排名而難過？我想起逐年減少的出國念書的台灣學生以及有時狹隘思考和自我中心的美國外交政策，我會懷疑，但我希望不會。而我真心的希望，有天，當我五十歲時，我不會那麼自在、沒有罪惡感或猶豫的就付錢給一個像我女兒一樣大的女生讓她陪我一個晚上。

這些都是很小的細節但對我們來說非常有學習價值。我們會不會在這每個部分都成功？或許不會。但早點想想並提早準備不會有壞處。

簡單透過聊天和觀察，我們就可以從上一輩身上學到很多。

下次當你坐在晚餐桌前時，記得這點。

作者簡介_鍾子偉（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