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複的教條...卻看不見學生的思考》大考作文滿級分，就是一篇好文章嗎？

學校作文寫得好，將來就可以當作家、小說家嗎？日後就會寫出好書、好劇本嗎？學測指考作文拿高分的學生，是有慧根與才情，或者只是擅長投其所好的「小聰明」？

我國中的時候有一個制度，每一次作文課，國文老師會印出三篇全班寫的最好的作文，貼在教室後牆上的佈告欄，供同學「欣賞學習」。

印象中，我幾乎每一篇作文都會被貼出來。但有一次沒有貼出來，沒有得到任何讚賞和肯定––卻是我真正的得意之作。

為什麼我自認漚心瀝血、嚴密論證的作品，竟不被老師「肯定」？

作文訓練 ≠ 寫作訓練！

多年後的現在，我某程度以寫稿為專業，而且透過文字和許多讀者傳達我的想法，也不斷地思索我現在的「寫作」，和中學的「作文訓練」之間的關係。

仔細一點來說：寫作，用文字溝通，總共有五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叫「文句通順」。字要寫對，詞要明確，句法要通順，標點符號要流暢。

第二個層次叫「符合規範」。用外界（在學校，主要就是老師）期待的方式，例如起承轉合架構；寫老師期待看到的東西，例如名言錦句，以及各種正面形象的事例，重述既定的結論。

在1990年代之前，對大部分的國文老師來說，作文就是訓練以上這兩個層次的溝通能力 -- 幾乎不會看到老師討論學生的論證是否嚴謹、論點是否獨創、是否有吸引人的風格…因為那不是重點。

當時大考作文題目是哪些呢？1994 年《論污染》，1995年《榮與辱》，1996年《自由與自律》，顯然作文這一關是用來篩選「機靈的順民」––測試誰在短時間內用華麗的文詞、工整的字句、整齊的段落，說出符合當時主流社會期待的一番話。

創作抒發只能假，見解思辨是大忌？

在1990年代中期之後，教育界漸漸不再拿作文作為道德灌輸的工具，於是國文老師們開始重視溝通的第三個層次：「創作抒發」––許多中文系畢業的老師們，多多少少都有些文學魂––春花秋月幾時了，唐詩宋詞多美好，不要再重複教條了，說說感觸吧。

於是，我們會看到這樣的大考作文題目：《走過》、《失去》、《漂流木的獨白》、《修士生命之旅》…。沒解說，看的人還以為是得了文學獎的新詩或散文作品。

這是進步嗎？也許吧。

出題的中文系教授們提倡有抒發、有感情、有創造的文字表達，這本身是好事。但是，要在40分鐘內，在考場的座位上，看著倒數的秒針，這時候有真實的感觸可供抒發嗎？或者，被迫幻想自己是徐志摩，滴下依規格調製的人工淚液？

第四個層次有點抽象：「見解思辨」-- 不預設結論地分析事理，並且嚴密論證。十幾年前，我在國中的時候曾寫了40張稿紙，是評判孔孟的話能否應用在現代，是質疑經典中的倫理綱常已經過時。

我沒有拜倒在聖賢經典經典面前謙卑受教，我想要把巨人肩膀踏在腳下以便看得更遠。更重要的是，升學考試中的作文，完全用不上見解思辨，真的用上了，也許還害我丟分。

不能吸引人，怎麼影響人？

離開學校體系多年之後，我的想法愈來愈多，我不甘想法只能存成Word檔保存在文件夾，我想走進文字溝通的第五個層次：「影響社會」。具體怎麼做呢？我的做法是寫一本書。

寫想法對我來說不困難。經過一番小小地嘔心瀝血，我端出了20萬字的草稿，自認符合「文通句順、頗有創見、邏輯嚴密」的條件。我將稿子寄給一個資深的作家過目，也和出版社談。他們告訴我：「想法很好，但是一點也不吸引人，請重寫。」

從那時候開始，我都在研究這個寫作問題：如何讓讀者看了標題想看內容，看了開頭想看結尾，看了結尾之後，沉思幾秒，覺得自己眼界多了一些不同，做出和過去不同的判斷與行動。

兩三年來，我閱讀現在真正能影響人們的文字作品，品味他們獨運的匠心，發現文通句順已經不是重點，符合規範乃是大忌。

我也嘗試自己的風格，有時作品得到滿堂采，有時叫好不叫座，走三步跌兩步。我知道現在已經不可能追求每篇作品都貼在教室後牆被表揚，因為我在真實世界的意見競逐場域裡寫作，不是寫來給中文老師打分數的考場作文。

所以，哪個學生大考作文得到高分、哪個老師教出來的學生都得滿級分...這些都不必太得意，因為在考試體系下的「作文」，就寫作的五個層次來說，只需要前兩個層次就夠了。

希望所有正在或準備面對「大考作文」的人能理解這件事：大考作文的滿級分，被閱卷教授公布出來的標準範文，在真正「寫作」世界的量尺上，只是「接近及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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