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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
畢業季一到,美國各大學府就會邀請名人專家到校演講,例如賈伯斯的名言「Stay hungry. Stay foolish.」出自他2005年在史丹佛大學的畢業演講,而亞馬遜總長貝佐斯曾談起童年時爺爺告訴他「慈善比聰明還困難」則出自他為普林斯頓大學作畢業演講。至於以下這篇短小雋永的文章,則是出自美國得獎作家喬治.桑德斯在美東名校雪城大學(Syracuse University )的演講內容。
當畢業生要踏入社會開始工作之際,那麼多重要待做的事項中,該把什麼放在第一順位?
活著除了功成名就,更重要的到底是什麼?美國名作家桑德斯給了母校畢業生們他最真摯的答案。
「回首過去大半生,有什麼是你覺得後悔的?」
「當一個受苦的人在我面前,當這樣的事情發生時,我的回應卻是……理性、克制、沉默不言,甚至於,無動於衷。」
——給雪城大學畢業生的一段話(桑德斯)
隨著時代的變遷,給大學畢業生做演講慢慢發展成一種傳統模式:邀請某個風光不再,在生命過程中鑄成過各種大錯的傻老頭(就像我),讓他們給一群風華正茂、精力旺盛、前途無限的年輕人(就像你們)一點誠心實在的建議。
今天我準備遵照這個傳統,在這裡說點話。
現今,老一輩對年輕人有個大益處,除了能向他借錢花,或請他表演他所屬那個時代的絕招、讓台下的你們邊看邊樂不可支之外,你還可以問問他:「回首過去大半生,有什麼是你覺得後悔的?」這個時候,他會有好多話告訴你。
有時候,就算你們不問,他也會搶著說出來。甚至你們要求他別說了,他還是停不住。
那麼,我呢?我後悔些什麼呢?後悔我過去常常貧困不濟?不是。
後悔我幹過一些糟糕的工作,例如去屠宰場幫牛豬肉去骨?(我完全不想談那個工作的細節)。也不是。我並不後悔做過那些事。
還是說,我會後悔曾經在蘇門答臘島的河流中裸泳?那時候我聽到一陣吵鬧聲,從河裡抬頭一看,有三百多隻猴子正坐在河旁道上往河裡大便,我嚇得當場張大嘴,一絲不掛地就那樣待在河裡。後來,我因此染上重病,整整經過七個月才痊癒。現在回想,我並不怎麼後悔這種事。
我會後悔當年做過讓自己蒙羞的事嗎?比如在一大群觀眾前打曲棍球,而我當時喜歡的女孩也坐在其中,一不留神我就摔倒在場上,就在我痛地怪叫同時,還莫名其妙地把球打進了自己隊的球門,並且把球棒打飛,奔向觀眾,差一點砸中那個女孩。不,我現在也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
真正讓我後悔莫及的,是這一件事:
當我上七年級時,班裡轉來了一個新同學。為了保護對方隱私,我在這裡給她暫時取個假名艾倫。艾倫個子很小,而且個性害羞。她戴著藍色像貓眼的眼鏡,那時候只有老太太才會戴這種眼鏡。她很容易緊張,一旦緊張,她會不由自主地把一綹頭髮咬在嘴裡,不停地嚼著。
總之,這個艾倫來到我們學校,住進我們的社區。不過,人們要不對她視而不見,要不就嘲笑她(妳的頭髮很好吃吧?——這一類的話)。
我知道這些事情傷害著她,我甚至還能記得她被嘲笑侮辱後臉上的神情:她低頭望著地面,似乎自責著,好像別人都知道她應該屬於甚麼地位,那樣子像是竭盡全力想馬上在別人面前消失。她會在那樣的嘲弄之後,移步離開,嘴裡依然含著那一綹頭髮。我在自己家裡會想著,如果她放學回家,她媽媽向別人的母親一樣問起:「甜心,妳今天在學校開心嗎?」她大概會回答:「嗯,很好。」她媽媽會再問她:「今天交到了朋友嗎?」她則會回答:「是,很多朋友。」
有時候,我看到她獨自一人在自家前院裡踱步不前,似乎害怕等一下要離開那個院子。
後來----後來她們搬家了。就這樣,沒有發生什麼大悲劇,沒有重大災難發生。
但是,前一天她還在學校裡,第二天她就不在了。
故事就結束了。
現在你們要問,那我後悔什麼呢?為什麼42年之後,我還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相較於學校裡其他大多數人,我對她算得上友善的。我從未對她出言不遜,有幾次我甚至還稍稍挺身為她辯護過。
但是,我對這整件事依舊耿耿於懷。
因此,有一件事我很確定,雖然聽起來有點老生常談,我也不知道如何來應付:
我一生中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及時表達對他人的善意。
回首我人生的過往,許多事情將我困在雲霧之中,同時讓我把心中的良善一把推得遠遠的。我困在那些焦慮、恐懼、不安,和野心之中,並錯誤地認為只要功成名就就能將這些困擾人的情緒解除。我以為只要我做得更好——更成功、更有錢、更有名——我內心的惶惶不安就會結束。如今我幾乎可以確定,我就是從畢業那一天起,便困在這錯誤的信念中。
這麼多年來,我當然心中有著良善之念,但我總是想,先讓我過了這學期、讓我拿到學位、讓我寫完這本書、讓我贏得這個工作任務、讓我買了房、讓我養大孩子,然後,這些事情都做到了,我就會開始對人表現善意,對世界友善。只是,事情沒有結束的時候,只會一件又一件地來,循環無止境,直到……沒完沒了。
所以,我快點說吧,演講最後我的建議就是:既然人生是一個不斷變良善的過程,不妨調快這個節奏,加快你更良善的步伐,現在就開始做起。雖然我們帶著困惑,身患自私自利這種頑疾,但這並非無解之疾。
找出怎麼能讓自己更良善的方法,打開自己的心,讓你自身中最能善待他人最慷慨無私的那部分展現出來——全力去做,彷彿人生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只有這點至關緊要地全力去做到。
因為,其他一切真的都不重要。
書名:恭喜畢業:離開學校後,最重要的事
作者:喬治.桑德斯
譯者:徐之野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15/04/01
喬治.桑德斯(George Saunders,1958—)
桑德斯出版了超過12本短篇小說,從1992年起他就持續為《紐約客》寫了多篇SHOUTS&MURMURS。代表作有短篇集入圍海明威小說獎的CivilWarLand in Bad Decline,以Pastoralia入圍國家書卷獎且拿下Folio大獎。2014年及這本非小說《恭喜畢業,不過……》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榜,這本書是收錄他在2013年美東雪城(Syracuse)大學畢業典禮上所做的講演稿。
更早前,桑德斯以暢銷的童書The Very Persistent Gappers of Frip獲得圖書獎項肯定,他投入短篇作品創作後,作品陸續被收錄在毆亨利小說獎作品集、最佳美國短篇小說集,並獲得麥克亞瑟天才獎,並擔任創意寫作教授,成為屢獲殊榮的小說家。桑德斯曾在諸如柯達公司和弧度公司(Radian,環境工程公司)這樣的大公司裡工作過,這兩段經驗,讓他體驗到當代美國人在公司和會議室裡可笑的語言模式,桑德斯有許多作品延續了喬治歐威爾的荒謬諷刺風格。桑德斯的文學小說也經常被人拿來跟柯特•馮內果(Kurt Vonnegut)相比。但相較於馮內果的憤世嫉俗,桑德斯力圖在作品中保持對人的希望。他曾透過筆下一位失意沮喪的人物說:繼續活下去、與親人保持聯繫,這樣才能的價值在於「生活中依然可能有很多——很多點點滴滴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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