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屋大火害死6勇消》台灣人命不值錢？瑞士義消：可以保命的東西，還要計較多少錢嗎

寫這一篇文章之前，我花了一段時間，來冷靜一下自己所聽見的。甚至，還花了一段時間拿捏文字......因為我不知道，要該怎麼寫，才最不傷人最不傷心呢？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矛盾。

我覺得，有些事情再怎麼不滿，再怎麼失望，只要是來自自家台灣人的批評，我都可以接受：會覺得在彼此討論激盪之中，有著一起改變世界的感動。但是，從一個瑞士人那邊，聽到太多直面的真實：原來，我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原來，那一些傷心的事情「應該」可以不發生......想到這裡，就好難過好難過。

我的瑞士鄰居，是義消。

可以保命的東西，難道還要去計較多少錢嗎？

台灣新屋大火，奪走6條年輕的生命。

6個家庭。加上他們的伴侶愛人，6乘以2，12個家庭。然後，6個N次方的親朋好友。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估量這所有所有的心碎。或許看不見的東西，在有些人眼裡，是沒有價值的......

「紅外線顯影器，很貴嗎？」

其實，我以前根本不知道紅外線顯影器是什麼。只是聽到有人說，這東西幾萬塊，可是很貴的。所以某一些人的邏輯就是：如果很貴，那麼預算不足買不起，似乎也是一件無奈、但可以理解的一件事情…

「紅外線顯影器，我們隊上就有啊！但我真的不知道多少錢？」當我急切地問瑞士義消鄰居，紅外線顯影器到底多少錢多少錢時，他用一種很奇怪，甚至有一點不高興的表情看著我，好像我的問題，簡直既冷血又白目。

「多少錢？紅外線顯影器多少錢這個問題很重要嗎？」鄰居有點嗆，「我只知道，紅外線顯影器很重要，可以保障我們現場救火弟兄的生命安全！可以保命的東西，難道還要去計較多少錢嗎？」

我沈默了，覺得自己的問題，的確非常冷酷。一個生命的價值，還有那些愛他們的家人朋友，那些人的一生幸福，在那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這又該怎麼計算呢？

接著，我的鄰居又說道：「說實在話，我想現在沒有一個瑞士消防隊，會沒有紅外線顯影器吧？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必備的啊，幾萬塊應該就可以買到了!」

我好沈默。聽到瑞士義消這麼說時，那一刻，我突然一句話都不想說。

我多麽不想承認，對，怎麼樣？我們台灣消防隊就是沒有。我多麽不想面對那一些發生過的悲劇！或許又有人要說，國情不同國情不同啦，對瑞士人而言，幾萬塊台幣根本不算什麼啦之類的。但我只知道，生命在死神面前，都一樣脆弱，不管是哪一國人。

不管是哪一國人。只要是人的心，在哪裡都一樣會感到快樂與悲傷。那一些年輕的、在火場上失去生命的孩子們，在他們短短的一生中，曾經帶給他們的家人與朋友，這麼多這麼多快樂......而我們的制度，卻沒有辦法保護他們，只留下更多更多的痛苦。

請問，關於瑞士消防的細節

鼓起勇氣。後來，我又再次問了我的瑞士鄰居。

雖然我知道，有時候知道太多真相，是一件很殘酷的事。但我覺得，在失去生命的傷痛面前，所有的面子與計算，都是不重要的。

「不好意思，」我向鄰居解釋著「之前，我曾經很唐突地問了一些讓你感到不快的問題。」

於是我告訴鄰居，在台灣，最近有6名消防隊員，犧牲了。

「所以，我還想問你一些關於瑞士消防的細節。而這一些問題可能會有點直接。」我感到抱歉，「我只是想知道，我們台灣是不是其實可以做得更好？是不是可以不要再讓無辜的消防隊員受苦？我只是想知道，作為一名瑞士義消，有沒有什麼獎勵或好處？還有，你們的設備又是誰出錢的呢？這一些，都是有一點點敏感的問題的......」

瑞士是全民消防員制

鄰居聽完我的解釋，他緩和多了：「在我們州，消防隊成員幾乎都是義消喔！事實上，整個州只有兩位消防講師是專職聘任而已。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鄰居頓一頓，接著說，「這是因為，瑞士是全民消防員制。理論上，全民都是消防員：火災是會危害到公共安全的，所以是全民大家的事，而不是少數人的責任。換句話說，消防役在瑞士，是每一個人應該要盡的義務。」

「也因此，如果一個瑞士人不想服這個消防役，那麼就必須要繳稅才可以免除。這個稅，就叫做免消防役稅(Taxe d'exemption pour le service d'incendie)。比如我，參加義消，那麼這個免消防役稅，當然就不用交。所以你剛剛說，當瑞士義消有什麼好處？少交一點稅，這就是第一個好處。」

瑞士義消除了免繳消防稅之外，還另外給薪

「第二個好處就是，如果出勤，我們也另外按照時數，補發應有的薪水。」

鄰居繼續解釋，「這是因為，我們是義消。所謂的義消，不是平白就應該是我們要去犧牲要去奉獻的。給我們補齊薪水的原因是，出勤義消的時間，已經佔用了我們原本可以工作賺錢的時間。所以，我們就有權利，得到這一份本來就該屬於我們的薪水。」

「比如說我吧。我是一個水電工。如果沒有火災的話，照理我本來應該是正在上班做水電，可以賺進500塊瑞郎（約合台幣12,120元）之類的。但是，因為消防出勤，害我不能照常上班賺錢，那麼照規定，就該保障我不吃虧，補上我應得的收入，這樣我才能安心去救火。」

「所以也就是說，你們不但不需要自掏腰包花錢買設備，還可以有錢賺？」

「那當然啊！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得到的待遇啊！我是挪出我的時間去當義消好嗎？每一個消防員都是這樣，大家都是平凡人，都要過生活，憑什麼就要我們去犧牲？！」

對啊。我沈默地在心裡想著：沒有人有權利要求另一個人犧牲。沒有人。

不要把別人當神。把人當人，就夠了，不是嗎......

忽視別人的生命價值，遲早有一天必須付出更昂貴的代價

鄰居越講越懇切：「在瑞士，一切得照規定來。不是我們瑞士人多麼守規矩，而是我們知道，如果不按照制度走，一旦出事，遲早有一天得付出更高昂的代價：那就是保險給付。」

「上面如果懂得精打細算，絕對不會在消防設備上省錢。因為，如果我們消防隊員出了意外，是必須賠償的，而在瑞士，保險可是很昂貴的。所以，對於消防隊員的消防設備，上面絕對不敢輕忽，該買什麼就買，該換什麼就換。像最近，我們除了全隊要換全新整套的消防衣組，還要再加買一輛最新、設備最齊的消防車。當然，都是公家出錢。」

鄰居停了一會，慢慢地說，「我很難過台灣的消防弟兄發生這樣的事......但你知道，在瑞士，一條人命可是很貴的。賠不起啊！」

我聽了心一緊。

6條命，不是一條。那一刻，在我內心深處，彷彿有一個聲音正大聲吶喊著：「難道台灣人的命，就活該這麼便宜嗎？為什麼？」

人的命，是沒有差異的。台灣人跟瑞士人，都只會死一次而已，一次而已。

不管是哪裡的消防弟兄......

或許看到我的表情怪怪的，雖然無語，但瑞士鄰居好像也感受到我內心的那份沈重。

於是，他很感慨地說，「哎，其實你也別難過啦，也不是只有台灣是這樣。只要不把人當人，不管是哪一個國家，哪一個地區的消防弟兄，我們瑞士的消防弟兄都一樣同感憤慨！就像前一陣子吧，我們才捐出所有舊的消防衣、消防靴跟消防手套。明明都過期了，本來都打算要全部拿去垃圾場丟掉的。結果你知道嗎？智利的消防弟兄，竟然請我們不要丟！他們要特地把這一些過期的設備，千里迢迢從瑞士運去智利ㄟ！」

「智利？」

「對啊！我們都很吃驚，還特地反覆確認了很多遍！ 我們非常坦白地告訴智利的消防隊員，這一些都過期了，安全性大有問題，應該全部拿去丟掉。但是，智利弟兄們卻一直跟我們說謝謝謝謝，說他們有總比沒有好，就算過期也沒關係。」

瑞士鄰居忿忿不平地繼續說「聽說，智利貪污蠻嚴重的，會把消防預算吃掉，才會讓當地的消防弟兄這麼辛苦。但我想，台灣應該不致於像智利那樣吧？台灣的消防衣，總該沒有問題吧？」

我又再次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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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_黃世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