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後的第二人生》夢想不是用來「想」的，是用來「實踐」的！

從網路婚姻的築夢開始我傾囊倒出剛剛在森林裡散步撿拾回來的核桃，讓它們攤開在陽光下曝曬。

放眼望去，已到了一葉知秋的季節，花園裡還有天竺葵、大理花，和幾株開得不太情願的玫瑰，硬撐著繁花落幕前的場面。我瞇著眼坐靠在草皮上，陽光真好，潛心享受天轉寒前清朗溫煦的鄉村氣息。

其實，不過四年前我們還住在新加坡一間平凡無奇的HDB公寓（新加坡的國民住宅名稱），丈夫麥克朝九晚五的上下班，表面上我們就像許多人奉公職守的人一樣努力生活著，想來這變化對許久沒有音訊的FB舊雨們，應該覺得十分意外，但其實，我們已經鴨子滑水一樣地謀計好一些時候了。

話應該從擎天崗談起，我們躺在山頂那一片青青草原上，那是在交友網站上認識六個月後頭一回見面，在陌生和曖昧初起中交換對未來天馬行空的想像，我們乘著夢想的翅膀，飛向世界的各個角落，這遠方的夢想，讓我們打破新加坡與台灣遠距離交往的界限，十一個月後，我們用婚姻共築未來。

我們都愛旅行，旅行像是我們婚姻生活中的「小孩」，住在新加坡，當這裡是世界的起點，東南亞的歷史遺跡，海島，中國東北亞的舊都寺宇，偶爾也跨洋長途旅行，從期待、規劃，到親臨不同國度的現場，像打開平常沒有機會閱覽的百科全書，如海綿一般盡情吸收，豐富我們的話題和回憶。連生日、結婚紀念日等，也將旅行當成彼此互贈的禮物，有時我會跟他開玩笑：你不說要送一顆大的鑽戒嗎？其實，那顆大鑽早已經化成無數旅途中的小鑽石了。

為什麼是法國？美國跟台灣應該是我們順理成章退休之地，兩人共同生活的開始在新加坡，偏偏我們又挑上了第四國─法國，作為退休的據點，除了年輕時遊學法國三年的經驗之外，難道這一切只是因為緣分這麼簡單的緣由嗎？

記得以前在新加坡搭車時，經過一個大型電子看版：一位銀髮老太太綁在滑翔翼上，臉上很諧趣，廣告的紫色字寫著：When was the last time you did something new?

常常，我們日復一日，做同樣的事，過同樣的活，忘了生活（或生命）有其他的可能性，生命變得滯怠乏味。

麥克在極力爭取及早退休生活時說，「等我們太老了，很多事都做不了了。」我想他的意思應該也是：等我們的心變老了，很多事也不再想做了。一直守著「錢夠不夠」的我終於被他說服，金錢的安全感，永遠像幽靈一樣，只能你跟它切割關係，否則它會永遠像鬼魅般纏著你。

而新的挑戰，不就是激起生命力的源頭嗎？我還是那個流著爸爸白手起家創業冒險者的血液，即使年屆五十也一樣。

「真羨慕你們有勇氣做想做的事。」

「很多事現在再不做，以後就沒有勇氣了！」

在我們一切就緒成行後，從朋友的送行中，我感受到：其實大部份的人都懷有夢想，而我們的起身動念，希望也能喚起久伏在你們內心的訊息。

致　心裡還有夢的你。

定出夢想地的條件

到底我們的下一個據點會落在哪裡？那裡，會是我們的退休地嗎？這是婚後我們反覆討論的問題。麥克心目中的理想國是歐洲，來自美國明尼蘇達州的他，寒冷氣候不是問題。但對我來說，我則比較想要溫暖、離海洋不太遠的地方（才有新鮮的魚產啊！），以及生活物資不要太貴的國度。

於是，我們又回到了當初初見面時，躺在擎天崗草皮上萌發愛情時想像中的那個未來：葡萄牙。

「在靠海邊的波多城外買個大農舍，經營成民宿」是我們新的夢想，我們在網路上蒐集資料，並觀察那裡的房產價格，一般來說不太貴，約兩千萬台幣可以購買到還算可觀的宅邸。期間，我們還看到一個美麗的莊園，有著阿拉伯風格多角幾何圖案的孔雀寶藍瓷磚和摩爾式圓拱的穿堂，喜歡看房屋廣告的我被它的異國風情深深吸引。

因此，我們更加積極地查了網路資料，並落實討論去那裡經營民宿的可能性。結果發現葡萄牙的官僚陳腐又十分沒有效率，加上語文不通，若真去了，到時候溝通上肯定會痛苦不堪，最後，討論的主題又重回我熟悉的法國。

離開法國15年，即使曾經因為採訪工作前往過巴黎跟普羅旺斯等地，但再回去「生活」，還是要重新回過神，打理自己的情緒和思維。

這些年來，我們定居新加坡，但不斷到處旅行，包含中國、東北亞、東南亞、澳洲、美國等地，一個新的定居點都會轉移旅行移動的陣地，因此未來如果定居法國，連同其他角落的歐洲、西亞、非洲等地，也都可能是我們的旅行地圖，或許，我們也同時在尋找一個旅行的新的旅行據點。

新加坡，是我們生活的地方，這裡是個力爭上游的城市，是個熱帶氣候中有效率秩序的文明奇葩，隨時都有新建築，新購物中心，新開發景點，這是一個標榜﹁出奇創新﹂的城邦國。但當我想像著在帶點寒意的森林小徑裡散步，在巴黎幾世紀以來因生活沈澱累積而形成個性分明區域和聚落，無處不在的各類型博物館，我還是滿懷期待。

麥克身上有著1/8的法國血統，加上閒暇時書從不離手，因此法國歷史、繪畫、文學、古典音樂這些對他來說都不陌生，自然地，他也期待能就近嚐遍法國各地紅白酒。更何況要他重新學法文，總比從頭學中文容易多了。為了讓我們天馬行空的退休大夢可見度清晰一點，2004 年我們安排了一趟環遊法國四十五天的旅行，而這是只參加過歐陸少數幾趟音樂節的麥克，頭一回真正旅行和深度認識法國這國度。

從巴黎作起點，這個我曾經生活過一年的都會，她古典優雅的城市建築與浪漫自在的生活步調，調諧地融合成一體，對我來說，一直是個讓人「想飛」、「想跨大步走」的輕盈且豐富的城市，旅居在美國的安娜安排姪女夏洛特拿鑰匙給我們，她把閒置在巴黎的美麗公寓借我們暫住。我們計劃周遊法國境內各個省份，感受各個省份的民情與跟人接觸的感受，看看哪一個省份最吸引我們。

一到法國，就遇見了麗茲，她一頭黑捲髮圈著一張十分法式仕女的精緻臉龐，在運用語言系她是班上頂尖的好學生，卻又沈浸在雕塑、芭蕾舞、戲劇的逐夢中，我很懷念當年在巴黎的最後三個月，暫住她家時的親近熟悉，於是這次我們相約一起逛巴黎20區，那充滿波希米亞風格的藝術村。

和這樣舊友的相遇，讓我重新對法國有一種心安和熟悉，再次體認到我內在浪漫不太切實際的靈魂在體內活躍著。如果台灣華人的血液給了我骨肉的實體存在，那麼法蘭西卻像吹了口氣，讓我感受「活著」的生命氣息，兩個部分都切身附著在我身上。

期間也拜訪一位住在外省的台灣女友，我們年輕時一起旅法留學，她在這裡結婚定居下來。從她那裡，我們釐清了一些在法國生活的實際費用，和我們關注的社會保險制度，稅務等實際問題，畢竟，居住跟旅行有實質上的不同。

我們繞行了法國一大圈，從最大的民宿網站「Gite de France」訂房，並居住各地十多個不同層級價位的民宿，體驗法國境內從1951 年開創至今，有50～60年歷史的鄉村民宿體系。

我們喜歡法國東南部阿爾戴西河（Ardèche River）一帶的美麗山城，西南省區的多東妮省區（Dordogne）的美酒美食和風格獨具的小城，我們帶回兩罐鵝肝罐頭，與十多年前在台灣相識的好友安娜和她家人相聚，結束了愉悅的旅程。

這次的旅行，我們認定了法國是我們的下一站據點，而回新加坡後，麥克也刻不容遲地報名他的第一堂法文課，這個每週兩個小時的語言課程，成了他身為資訊教育副教授閒暇課餘之外的全新想像。

◆退休生活計畫首部曲

1.彼此先憑空討論喜歡的國度，挑出交集點
2.先上網查詢天候、人文、飲食等是否吻合想像
3.到當地做長期旅行，深入了解民情
4.國家定案後，再開始條列出各種拿手或有興趣的產業
5.評估各方條件（包含現實環境和個性上是否適合）後，選出最可行的產業
6.確認後，依據產業的特性和夢想中的退休生活，選擇最適當的城市
7.即日起，開始著手安排為將來事業作暖身預備

＊期間必須依照實際狀況，撙節不必要的生活開銷。

買房的緣份是「盧」來的

事實上，隔了一天，我就找到了我中意的房子。一切來得很突然。

門鈴叮咚響了兩聲，開了門，丹尼咧嘴親切笑問：「怎麼樣，一切都好嗎？」「巴黎任務完成！」丹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說，「不可能！才一星期！」他特地趁週末開車來幫我載行李，我要轉住位在大凱旋門旁的丹尼家。

那日看了聖歐諾黑街的小公寓後，隔日決定再前去重訪。房東說他整個下午都在，不必約時間，為了瞭解從機場直達車抵達站（夏特雷大堂站）步行到該公寓的時間，我刻意從地鐵慢慢走過去赴約。沒方向感的我卻超前了一個街區，在原地來回轉了兩圈，這時剛巧眼尖看到眼前的一家小仲介公司，真是踏遍鐵鞋無覓處，這下不找它反倒自己出現了，反正沒跟男屋主約定確切時間，我就鑽進辦公室。

「日安，請問有這區的公寓嗎？」

「最近沒什麼新的進來。」她抬頭看了一眼，繼續整理文件。

我望著眼前一本《Paris Match》雜誌的封面，是伊莉莎白．雨培，我想起從前那趟被報社派來支援《美麗佳人》的採訪，「嗯，我採訪過她！」

終於提起女老闆的一點興致，她透過精緻的老花眼鏡，望了我一眼，嗯，細緻五官瘦長的臉，年輕時應該也是位美女。我們八卦了一下，縮短了幾寸距離。

「沒新進來的，那有什麼存屋我可以參觀看看嗎？」

「明天再來好了，晚上我趕去看場戲劇。」她放軟身段說。

「不行，我等一下可能就簽下另一間了。」

她俐落起身，抽屜裡提了串鑰匙！「不能太久喔！」

屋子只走兩分鐘就到了，地面層，只有一個小窗口。我難掩失望。

我厚著臉皮跟著她回去辦公室，「卡洛．波桂真的美得冒泡……我也採訪過她。」我又開始八卦幾位採訪過的法國明星，這回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電腦開啟售屋網頁：「你看吧，這間還沒放在市場上賣。」

網頁上組合的照片顯示：天花板是古典的木樁橫梁，典型的巴黎百年樁木樓層結構公寓，兩扇狹長落地窗面向對街一棟整修過的十九世紀優雅建築，更讓我心動的是竟還有個浴池。

但她又叫我明天再來看。

這間今日非參觀不可，我心裡打定這主意，只好再次使出「盧」功，女老闆心不甘情不願地領我走到三分鐘路程的公寓，在轉角邊她錯身一個中年型男時停頓了一下：「剛剛走過的是法國知名的電視新聞主播。」我「喔」了一聲，她繼續道：「這個區是我的地盤，在巴黎我就喜歡這裡。」

我們上樓入門，陽光斜斜地灑在橡木地板上，反映出不同層次的灰色、藕色和米色，自然色澤的四面牆將整個空間襯得十分雅緻，我透過玻璃望向街上行人，感覺自己就站在一個叫作「巴黎」的博物館，我連一瞬間都沒有猶豫，轉過身問價：「如果我現金買，可以優待一點嗎？」

女人畢竟是仲介業老手，很爽快地給了我一點小折扣，二、三句話就買定成交了。

這公寓是她買下來給女兒的，當空姐的女兒經常飛行，空房時她就出租給各國遊客，千挑萬選後最近又買了兩間相連的稍大公寓給子女各一間為鄰，才剛打算放手原先這一間，根本都還來不及放在廣告上，就被我買下了呢。

「你好寵愛兒女啊！他們運氣真好！」

「對自己的小孩怎麼寵愛都不夠。」她瞬間收起女強人的稜角，母性的慈輝在柔和的光線中浮上面容，真是天下父母心啊！

儘管放心自己的決定，畢竟房屋仲介歷屋無數，會讓她看上的房子，肯定是萬中選一的好物，有什麼比跟房屋仲介買自住屋更帶保證的呢？更何況這間套房公寓的地點絕佳，一出門就是羅浮宮，旁邊走不到二分鐘就是路易十四遷宮到凡爾賽前居住過的皇家宮殿，而我所見到的對面那棟新穎又前衛的大樓，竟然就是鼎鼎有名的法國文化部。

但，為了慎重起見，隔日我還是找來建築師朋友文森幫忙看房屋結構，這還是安娜耳提面命的：巴黎市中心公寓動不動就一兩百年，還是要找專家過目為宜。文森中午特地趕來，他環顧室內、公共空間，再到屋頂街角四面八方檢視過：「很好，沒問題。這一帶是巴黎中的巴黎，Très Parisien!（十足的巴黎）！」

我們，回家了

一出機艙，那股淡而清冷的香氣再度進入體內，這巴黎機場氣味，對我而言是那麼熟悉。嗅覺其實是很奇妙的，也許是很個人，甚至融合了記憶氣味，有時讓人捉摸不著，無邊無際地想不出到底在哪一個時空曾出現，但這裡的卻因為不時重複著，讓我的記憶辨識度鮮明：我又回到巴黎機場了。

這是移居法國兩年後頭一回搭班機返回巴黎，也是第一趟離開歐洲重返亞洲之旅。兩年半來，我們一直都開車在歐洲各地旅行，而這次再踏上這塊土地，彷彿是為了加強腦海中遠行歸來的訊息。

我默默地告訴自己：這裡是我的家，我回家了。

轉搭子彈列車抵達香檳省站，候客廳裡有約好來接我們的席列家夫婦，克莉絲汀熱情擁抱，車子裝上了我們遠行歸來的行李。

尚跟麥克敘說著12月份的驟冷，報上說，巴黎市區內畢修蒙山丘公園，都有人拿雪撬去滑雪了，據說那陣子巴黎鄰郊的大賣場，擠滿了因冰雪而回不了家的上班族，我們慶幸逃過了這五十年難得一遇的大冰雪。

因怕我們剛剛旅途回來，冰箱裡還是空的，克莉絲汀體貼地準備好中餐，直接邀我們去他家吃飯，我們聊著還記憶鮮明的緬甸之旅，聊在飛行中看的兩部法國電影，他們也述說起聖誕舞會，聊起十二月份因空房借他們渡假的巴黎之行參觀了哪些博物館。

當然我們掛心的還是房子是否無恙，在冬季離家二個月可不是小事，我們像托嬰一樣把鑰匙交給尚，他這段期間幫忙找來二次的水電工，拯救那離開前我們十分放心不下的熱水暖爐系統，萬一水管因冰凍而爆裂，那屋子裡可不只是個慘字可以形容啊！多虧他，我們才得以安心遠行。

畫家鄰居按了門鈴入內，我們詢問他二月分要開的畫展進行得如何了？他也說朋友在新加坡開了家四百坪的大畫廊，加上收到了我們自台灣寄出的賀年卡，讓不愛遠行的他也忍不住詢問飛往亞洲的機票費用。

一頓家常閒聊的午餐，已是三、四個鐘頭，我們又重新融入了法國馬拉松式的用餐和悠遊的生活方式。到了家，頭一件事是到花園裡掀開穿上多層次冬衣的山茶花、杜鵑花，還活得好好的，家裡一切如故。

儘管年輕時也曾旅居法國，但這次再回來，卻是那麼真實的感覺：我們不是過客，而是歸人。

書籍簡介